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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浮云过眼

朱文作品《弟弟的演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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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13 11:18:56 |显示全部楼层
纽约给了老五五十块钱菜票,让他在学校食堂解决一日三餐,这样毕竟可以省点钱,但是纽约也毫不犹豫地向老五索取人民币五十元。老五零钱只有四十九块五,纽约愣了一会儿,然后伸手从那叠菜票中又抽回了一张五角的菜票,就是这样。吃完早饭以后,我们就争先恐后地夹着几本书,到校本部去,就怕被老五这个杂种粘上。老五心灵遭受如此冷酷的打击,心灰意懒,干脆就躺在床上不起来了。这样,建新不得不和老五朝夕相伴。在漫长的一天里,老五不断把香烟准确地扔进建新的帐子里。建新实在躲不过去了,只好貌似关切地问了一句:老五啊,我这个人肯定是发不了财的,但是我看你还有希望,你说你准备先从哪一环入手啊?老五唿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坚定地说,我准备从尿素入手。老五还打算从尿素谈开去,但是从建新那张铺上已经及时地传来了均匀的无比甜美的鼾声。准备从尿素入手的老五下了床去对门厕所撒了泡尿,回到空荡荡的宿舍来,穿着一条三角裤转悠了几圈,把桌子剩下的半根油条塞进嘴里,又从一只没洗的饭盆里刮出些稀饭来喝了喝,然后,再次回到他那张只铺了破草席的床上去了。
  后来,老五这个杂种想通了,如果想把人心再拉回来,只有再放一回血试试。他用水把他那头又脏又油腻的头发重新梳了梳,用枕巾把已蒙了一层灰的皮鞋擦了擦,然后邀请我和纽约两个去夜总会开开眼。从邀请的名单上就可以看出老五的眼光过时了。我当然仍是举足轻重的杂种,但是纽约而今已排不上号了,他已经被吓破了胆,连海门现在都不太把他放在眼里。老五很轻松地掏钱付了夜总会的门票以后,我们就对他改变了态度。纽约自始至终以一个冷静的旁观者的角度去观察老五的举止投足,嘴角带着几分没有理由的傲慢,只要你在花钱,这个杂种就会这样看你,他想看得你心里难过。老五继续花钱。我在一边感到纳闷,这个王八蛋前几天把钱都他妈藏到哪去了?藏在鞋垫下吗?或者为了不让我们敲竹杠,他把钱卷成一小卷塞进了他的肛门里,这种事老五这个杂种是干得出来的。当我们不再满足于对老五本人的好奇以后,我们开始注意我们的周围,妈的,灯红酒绿,美女如云。搞不到,看一看也令人愉快。老五有些得意,身体往后一靠,似乎还在冷笑,看一看吧,这是现实的世界。在纽约病态的讥笑,和老五的冷笑面前,我毫不掩饰我的贪婪。我渴望金钱,我渴望女人,从来都是这样。为了让我们看得更清楚一些,老五把我们领着去看看旁边的一排包厢。有一个侍应生在前面带路,老五边走边在我们的耳边讲解着。里面有女人,只要花钱,她就陪你,很简单。陪你干吗?你想干嘛都行,象这种天气,她们一般穿得很少,很简单。前面的几个包厢关着门,侍应生告诉我们这几个包厢里面已经有客人。老五伏到我们耳边说,听见了吗,里面正在干。里面正在干什么?摸摸弄弄是最简单的,不摸白不摸,但是也可以就在里面玩真的,可以的,没问题,只要肯花钱,很简单。我和纽约喘气都急促起来。妈的,很简单。最后,我们来到了一个空着的包厢里坐下。里面的光线非常暗,我看到纽约和老五的脸在那种暗红色光线的映照下都显得非常色情,我想我那张脸此刻也是。老五让那个侍应生找两个小姐来看看。侍应生一出去,老五就连忙探头过来低声对我们说,不管他找来的小姐有多漂亮,你们都要摇头,说,换一个。记住了吧?纽约不解地问:为什么?老五说,我没那么多钱付账,知道吗?但是看一看是不花钱的。很简单。
  老五仍然准备从尿素入手。我们对这样的起点缺乏应有的热情。为什么不从汽车下手,而从尿素,老五自有他的道理。但是他的道理我们不感兴趣。他跟我们一提尿素,我们就找一个借口走开去。海门愿意帮老五忙,但是老五又看不上他。老五的痔疮仍很严重,这个杂种想到用他多灾多难的肛门来感动我们。每次他用手提着一件血淋淋的裤衩在我们面前晃来晃去的时候,我们就干脆闭上眼睛。时间一天天地过去,老五的银根也一天天地收紧,最后他咬咬牙只好一个人去折腾了。老五的早出晚归、怨天尤人都不能给我们带来丝毫的压力,你做你的生意,我混我的日子就是了。同时,我们也希望他身上的银两早点花光,花光以后,他就只好乖乖地滚回他的江西老家,我们也就落个耳根清净,什么也不想地把剩下不多的一点让人厌烦的大学时光给打发掉。南方以北和周健有时觉得看不下去,就花上一个下午陪老五出去钻营,他们的目标主要是化工公司的营销科,掌握尿素的科长简直成了老五的尿素上帝。南方以北去了一次,就再也不去了。周健倒是去了几次,但是这个杂种鬼头鬼脑,别人一看就知道是个靠不住的,象这样一个杂种站在身边只会把生意搞砸,所以,老五对他说,你还是去准备你的积欠考试吧,我就不麻烦你了。我们意外地发现老五这个杂种还真能坚持,几次以为他就要挺不住,就要滚蛋了,但是他还是坚持住了。坚持住又能怎么样呢?那只会是一时半会的事情,这个杂种反正迟早得滚蛋,很简单。建新在一边对形势看得最清楚,这个人实在,所以他一天晚上干脆跟老五把话挑明了,当时其他杂种们也都在场。老五你还有多少钱?现在这样子你也看到了,大家都没有心思帮你了,也是没办法。你还有多少钱?别在这撑了,你把回去的路费留下,剩下的我们再去搓一顿,把那点钱花了,这样你也就没其他想法了。老五说,你这帮杂种不是没心思帮我,也不是没时间,就是因为长期以来没有看到过希望,所以你们都萎掉了。这一次我一定要做个样子来给你们看看。建新说,你可以去做个样子,没人管你,但是告诉你没谁会去看了,不同了,老五,我们都不年轻了。老五没有立即反驳,而是盯着我们每一张脸看了一圈。我们只觉得他的目光越来越凶恶。只见那个叫老五的杂种,呸地一口把唾液吐在了建新睡眼惺松的脸上。你他妈的还有脸说!老五用手指着我们对建新破口大骂,这些年这些杂种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都是你害的!你他妈的就知道睡!睡!睡!一年四季只要有你在,这个房间里就永远弥漫着萎靡不振的风气!他们潜移默化地都被你传染上了!你要负责!从来没有人这样骂过建新,建新的脸色难看极了,看到那张莫测高深的脸忽然成了这个样子,我们都很失望,同时也很好奇。他那种处乱不惊见多识广的风度也没了,他朝老五一瞪眼睛,他妈的,我睡我的觉,关你屁事!老五头上的头发都竖了起来,像一只上了性子的公鸡。不管我事?我不能不管啦!瞧瞧,整天躺在床上,装模作样地,象一个高手,这也瞧不上,那也不感兴趣,你他妈的要我当场揭穿你吗?老五的吼声让我们一下子兴奋起来,我们齐声为老五助威,揭穿他,老五!揭穿他,老五!老五停顿了片刻,然后义正辞严地说到:建新自己最清楚,他上大学以前就是一个阳萎!其实,很简单。这条消息确实令人震惊,我们有了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于是我们齐声为老五欢呼。脸色铁青的建新一指老五对大家说,我,我,不说废话,今天要么是他走,要么我走,你们决定吧。我们一齐把脸转向建新说,你走吧。于是建新卷起铺盖到其他宿舍去了,我们暂时不打算去管他。妈的,老五这个杂种真了不起。
  了不起的老五仍然准备从尿素入手。但是有了我们几个杂种为他义务帮忙,事情相信会有一些改观。实际上起初也是毫无头绪,不同的是现在是五、六只苍蝇在那瞎转,感觉上比一只苍蝇在那瞎转要有希望一点。纽约的状态仍然令人失望,老五试图用他记忆中纽约的风彩来刺激这个杂种,但是不管用。逼着一个有恐高症的人从事高空作业,毕竟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南方以北临睡前从一本心理分析的书上找到了一条重要的理论根据,他向我们保证他有办法帮助纽约。南方以北说,纽约的病根子说到底是因钱的刺激而起的,所以如果他能用自己的努力去赚他一笔钱,纽约也就能克服住对金钱的恐惧,可以一举战胜自己。纽约坐在那里低着头,南方以北说个不停,他怕纽约不懂,还不时地用手比划。这种场景以前经常见到,但是不同的是接受开导的总是大脑不够用的南方以北。纽约此刻一定颇有感慨,汪汪的泪水只能往心里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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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13 11:19:12 |显示全部楼层
我们在一边看得心花怒放,这个杂种是要开导开导。没想到南方以北一下子迷上了这回事情,一有机会就抓住纽约开导一番,不想听也不行。纽约终于受不了,嘴角一咧,哇地哭了起来,他说他不行不行,怎么都不行。说完,这个杂种就伏到了桌上,肩膀一耸一耸的。南方以北连忙过去,抱起纽约放到他的腿上,用一只手拍着纽约的背,另一只手晃着拨浪鼓,噢,噢,别哭,别哭,不说了,不说了,叔叔给你买糖吃。老五过来,用塞在席子下面的一只袜子帮纽约擦掉了脸上的鼻涕和眼泪,然后拉着他的一只小手,出了门。他们当然是一起去找那位至关重要的尿素科长。路上老五一再地安慰纽约,别怕,别怕,做成了这笔生意,你的病就会好的。纽约摇动着老五的手说,不,不,我没病。老五弯下腰来,快别这么说,你如果还说自己没病,就说明病情更严重了。老五他们天黑以后才回来,我们正捧着我们的饭盆。北京小白脸的脸色好看多了,我们都抬起头来夸他,这个杂种还有点不好意思呢。老五劈手夺过我的饭盆,然后把那一盆猪食倒到了厕所里的泔水缸里。走,兰园菜馆!杂种们欢天喜地直奔菜馆,我去建新现在住的宿舍张了一眼,这个杂种果然在床上。我对他说,走,喝酒去,阳萎归阳萎,这个酒还是要喝的嘛。叫了半天没有反应,我凑近一闻,一股冲天酒气,天刚黑下来这个杂种就已经喝足了。那就算了吧,有酒喝我来叫过他,也算对得起我们的友谊了。
  从老五点的菜的质量和数量上可以看出,尿素问题还没有完全解决,充其量我们只是离尿素近了一点而已。事实也正是这样。但是,老五在桌上一顿手里的酒瓶说,我已经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关键。经过多方查询,老五得知尿素科长的女儿正在我们学院夜大部读书,她的专业是国际贸易。下面的问题就是派谁上,把那个尿素的女儿搞上手,然后再通过女儿把他老子搞倒,尿素就到手了。而我们的幸福、我们的未来就建立在这批尿素之上。有点意思了,先要搞上一个女人,但不是为了搞这个女人,是想通过这个女人,搞到钱、钱、钱,搞到钱以后,我们就可以搞到更多更好的女人,很简单。但是谁能当此重任呢?大家清楚眼下可不比从前了,老五在号子里倍受过虐待,纽约吓破了胆,我因为一次爱情伤了元气,南方以北神经有点问题,建新据说是个阳萎,周健被功课压得死去活来,就剩海门还顽强地保持着一个正常人平庸的精神,但是你又怎么能指望海门呢?老五不愿承认,这是一群没有希望的伤兵,这个杂种穷凶极恶地举着一把刀,站在我们的后面,谁敢后退,他就劈了谁的脑壳。喝完酒以后,我们被老五这个杂种驱赶到校本部的一块草坪上,他命令我们原地休息,但是谁也不许离开。说完,他一个人蹑手蹑脚地到了对面那座教学楼的门口,往教室里张了张,然后又蹑手蹑脚地跑了回来。这个强奸犯激动地告诉我们,她在里面,在里面,一会儿下课了就会出来的,等着吧。海门提出要上厕所,但是老五朝他亮了亮刀子。海门说,那我尿到裤子上行不行?老五说可以,可以。于是我们当即就看到海门的裤管在往下滴水。这时下课铃响了,众杂种全都瞪圆了眼睛盯着教学楼的出口。老五用手一指,她就是尿素的女儿!国际贸易专业的丰美艳应声而出,挺拔的身材,飘逸的长发,穿着一件天蓝色的学生裙,顾盼生辉。我们就觉得眼前有很多亮点在晃,就是看不真切。但是这个妞肯定是非常骄傲的,不太容易得手,这一点我们都看清楚了。丰美艳从我们面前三划两绕地就过去了,甚至没有注意到我们的存在。我们谁也没有吭声,老五问到,怎么样?很漂亮吧,谁上?没人答茬。老五把刀子举过头顶,妈的,谁上?南方以北上前一步说,人我们都看到了,不要急,心急吃不得热豆腐,我们回去商量一下,没问题的。众杂种闷声不语地往回走,心里都在咒骂老五,妈的,这个强奸犯。刚到宿舍,另一个宿舍的一个呆子出现在门口,慌里慌张地对我们说,正找你们呢,快过去看看,建新不行了。我们连忙跟着那个呆子奔过去。建新躺在床上,他床头的地面上有一滩暗红色的血。我伸手在他的鼻子下探了探,谢天谢地,呼吸还算正常。这个杂种又吐血了,真有意思。老五对我们说,有什么好看的?他吐他的血,我们做我们的生意,走,走,都给我他妈的走。老五这个杂种了不起,心真够狠的。心够狠的老五打定主意从尿素入手。
  我对老五说,现在可不比从前了,光凭一张嘴搬弄几个名词就可以把个女孩蒙得团团转,这一套行不通了,人都变得实在了。她们想看到的实实在在的东西,我一样都没有。老五说,别这么不自信嘛,你的大家伙总是实在的,去告诉她们这一点吧。但是,我对老五说,在我告诉她们这一点以前,总要和她们谈点别的吧,我干脆跟你说白了,我需要一点活动经费,老五。为了让我出马,老五这个杂种考虑再三之后不得不掏了腰包,拿去吧,不过,你要清楚这是我的血汗钱。不要这么说嘛,老五,我付出的也是我的血汗,甚至我的精液,你说对吧?周健等几个杂种见我得了手,也连忙凑过来,向老五伸出手。事情到了这一步,军心当然不可动摇。老五只得乖乖地一一满足了他们。海门最后一个向老五伸手的,他只得到老五唾在他手心的一口痰。老五把所有的衣兜都翻开给我们看,还反复抖了抖,然后说,我现在真正一无所有了,快行动吧,你们这些狗日的,这笔生意不成,我就只有死在这了。老五尽力地想把气氛搞得悲壮一点,但是我们彼此之间都在打听对方得了多少钱,拿得多的很得意,拿得少的还有些小意见。当时是下午两点左右,天气还很炎热,老五疲惫不堪,打了个哈欠。于是我们一起过来把老五抬起,平放到那张床上去。我们劝他好好睡一个午觉,傍晚的时候,我们就是绑架也得那个活蹦活跳的丰美艳给你弄来,您老就安心地睡吧。老五摸着并不存在的大肚皮,频频点头,这个杂种就这么睡了。出了门以后,周健这个杂种问我,怎么办?什么怎么办?瞧你笨得!笨得跟海门似的,别的不会,花钱还不会吗?海门拦住我们的去路,你们必须带上我,不然,你们会有麻烦的。这个杂种居然还学会了恐吓,真没想到。不过,我们这次心情好,带上这个杂种也没多大关系。纽约拿了一张一分的纸币,涂上点胶水,然后糊在了海门的嘴上。走吧,你这个杂种。
  老五躺在床上迷糊了一阵。梦见了丰美艳朝他款款地走来,你就是老五吧?老五说,对。请随我来,我有样东西要交给你。老五跟在她的后面,进了对门的厕所。你等一下,过一会儿我就有东西给你。什么东西?到底什么东西?还会是什么呢,尿素呀,以最便宜的价格给你,你可大有赚头啊。老五说,那太好了。这时这个杂种听见了敲门声。老五不打算答理,只是翻了个身。但是敲门声更响了。老五很不情愿地从床上爬了起来,晃晃悠悠地把门打开。他也没看敲门的是谁,就转过身去,准备重新回到床上去,他实在太累了。但是来人厉声叫他站住,那口音老五似曾相识。他慢慢地转过身来。站在门口的是眼白上有一颗鲜红的血团的保卫科付科长,在他身后站着两个敞着胸的壮汉。老五一下子睡意全无,像个猴子一样敏捷地窜上了窗台。保卫科付科长看在眼里却一点也不着急,他干脆找了张方凳坐了下来,点上了一支烟。老五在窗台上俯瞰了一下楼下白得耀眼的水泥路面,回头问到,从五楼跳下去还活得成吗?其中一个敞着胸的壮汉说,要看你是用哪种方式落地了,但是一般来说,是活不成的。老五又迟疑了一会儿,然后自己从窗台上爬了下来,掸掸手上的灰,恍然大悟一般地朝保卫科付科长走过来,噢,我没干任何违法的事,我不怕你们。保卫科付科长扔掉了手里的烟卷,抬手就给老五一个耳光。你这个小杂种,你还会跟我来这一套,没干违法的事,你干嘛要逃!还想用自杀来吓我,瞎了你的狗眼!两个壮汉不由分说,过来就把老五打了个鼻青眼肿,然后一人架着老五的一条胳膊就出了宿舍。老五的双脚悬在半空中,拼命地蹬来蹬去,就像踩水车一样。你们为什么抓我,为什么抓我!救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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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13 11:19:31 |显示全部楼层
保卫科付科长是最后一个离开宿舍的,他小心地把宿舍门关上。过了一天,保卫科差人来我们宿舍拿走了老五的密码箱和其他一些杂碎,并且转告我们,以后不允许容留不三不四的人住在学生宿舍里。我们的老五就这么给打发走了,很简单。
  老五走了以后,建新又搬回来住了。这个过程就像计划的那样干净利落。我们很清楚,我们当中有人去告了密,说那个被开除的老五又回来了,扰乱正常的教学秩序。但是这个人是谁呢?我们互相猜测,不亦乐乎。建新值得怀疑,因为老五说他是阳萎。海门值得怀疑,因为这个杂种没有从老五那捞到好处。我们几个也值得怀疑,因为我们花了老五的钱,但是压根没去找丰美艳。当然如果一定要交出一个告密者的话,这个名额我们乐意留给海门。周健说,各位不要那么认真了嘛,反正老五人也走了,我们也落了个清闲,没人再在我们这里妖言惑众了,没人再逼着我们出去穷折腾了,这不是大家乐意看到的局面吗?这话也对,众杂种哈哈一乐。南方以北似乎还有些良心不安,他说我们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分了,老五决心把我们带上致富的道路,而我们却把他坑了。把他坑了?南方以北,我们可从来没有干过这样缺德的事情。如果你不改变你的看法的话,我们就一致同意,南方以北正是那个告密者。不,不,南方以北说,我只是随便说说,老五嘛是罪有应得,我们不去管他。这时,建新在床上发话了,我说你们能不能安静一点?头都给你们吵大了,我要睡了。海门还有几分天真,他悄声问我,这个建新到底是不是阳萎?我说,搞不清楚,你可以去试一试嘛。纽约说,不用试,他肯定有问题,哎,我真怀念老五呀,这个杂种真了不起。说完,纽约用袖口擦了擦眼角。是啊,我拍了拍纽约的肩膀,即使我们没花他的钱,我也很怀念他。我是想说,就冲我们这份怀念之情,我们也算对得起这个杂种了。
  7多么遗憾!直到现在我还没有能够活得体面一些。大学毕业以后,我有了一份体面的工作,又远离了那帮不体面的杂种,我想这下我可以活得体面一些了。但是没过多长时间,我的同事、我的领导就不再把我当作一个体面的人来对待了。其中的原因没人愿意跟我讲清楚。妈的,什么叫体面?他们不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告诉我像我这样的就叫作不体面。我的长相无可挑剔,我的穿着无可挑剔,我的家庭无可挑剔,我的文凭无可挑剔,难道说,是我的灵魂不体面或者不够体面?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也没办法好想了,就请你容忍我吧。再来一遍:就请你容忍我吧。起初我在新环境里只有一个熟人,他叫郑爱国,过去叫海门,或者嘟嘟。我们不得不在同一家电力机关工作在同一个财务办公室领工资,真是太不幸了。但是不在同一科室,这一点使得海门有可能最终没有暴露我曾经踹过他的肥臀这一事实。郑爱国每次见到我,都只是匆忙地打个招呼或者仅仅把头一偏,然后贴着墙根,飞快地往楼梯口过去。他走得很成功。这些年我一直在考虑,这个杂种在我无可救药地成为单位里遭人唾弃的臭狗屎的同时,是怎样一步一步地成为一位腼腆的青年表率的。这里面的诀窍我一时半会无法完全领会,但是首当其冲的,我认为,海门一出校门以后脑袋就变得非常清醒,他迅速地找到了一种款式的西裤,把他的肥臀完美而又彻底地包上了。这是一个关键,其后的事情顺理成章。有一次我们在二楼的男厕所不期而遇,他正对着便缸小便,我一眼就认出了那露在外面的一小半肥臀,我控制不住怀旧情绪的困扰,上前就是响亮的一巴掌。郑爱国当然吃了一惊,但是他没有立即回头看我,而是紧张地四下看了看,厕所里当时没有其他人。青年表率郑爱国这才朝我转过脸来,嘿嘿一笑。系好裤带以后,海门跟我没头没脑地发了一句感慨,妈的,这社会和学校就是不一样。说完,海门就匆匆地走了。我想我没能好好领会海门的话,以至于后来混得那么糟糕。肥臀已不存在了的郑爱国没费多大气力,就赢得了汽机室主任王庭威女儿王小红的爱情。这是另一次关键的胜利。结了婚,分了房子,有了孩子,有了付科级的职务,有了正科级的岳父,还入过了党,郑爱国就此一举拉开我们之间的距离。如果我再说我曾经踹过他的肥臀,大家会以为我在和郑科长套近乎,就是这样。当我们再次在男厕所相遇时,海门见四下没人,就憋足了劲狠狠地对我的后脑勺唾了一口,你这狗日的,还有那些现在不知道在哪的狗日的,都给我到一边玩玩去吧!
  于是我就到一边玩去了。这年头富人有富人的玩法,穷人也自有穷人的玩法。穷人玩不出富人的趣味,富人也尝不到穷人的乐子。但是我这个人即不是富人也不是穷人,不阴不阳,所以我只能继续采纳我故有的玩法。现在我要习惯一个人烂下去,那就是单纯的烂,烂一点是烂,烂到底也是烂,你绝对别想烂出一点价值感来,你绝对别想边烂边以叛逆者自居。喂,你这个杂种就是一个烂货而已。但是我尊敬的顶头上司、调试科付科长栾玲起初并不这么认为。她是一位年近四十的老女人,由于长年累月的调试工作而有了一张尿黄的脸。只有早晨来上班的那一会儿,脸上稍稍有些亮色,一转眼就暗了下去,到了中午两三点光景时,那脸色惨淡得让你不忍面对。有时她很内疚地用她沙哑的男声对我们说,她的青春都献给了工作,献给了祖国的电力事业,连她老实巴脚的丈夫都没能捞到多少,更不要说她的女儿了。那天我刚发了薪水心情好,就恭维了她一句,不,栾科长,我看你还年轻嘛。一般人会认为这是一句讽刺,但是栾玲却执意从中听出了弦外之音。妈的,天地良心,哪有什么弦外之音啊,她硬是听出来了,我这个小百姓又有什么办法呢。她多次大胆地暗示我别拿空洞的同情心来唬弄她,要拿出我的实际行动来。我大叫一声,被吓得在办公楼里不停地上下乱窜。但是这在栾科长看来,又另有一番理解,这个年轻人生龙活虎,充满了可贵的激情啊。你看,为了躲过这场一言不慎招致的灾难,我只能装病或者装死。但是傍晚栾科长就提着一小兜水果到单身宿舍看我来了。她推门一看,宿舍里就我一个人,便随手把水果一扔,扑了过来。栾科长一手按在我的额头看我有没有发烧,另一只手就上下左右死命地捏我。我连声惨叫也不能感动她丝毫。我只能奋起反抗了,是的,我没有让栾科长就此得逞。但是逃了初一,还有十五呀,所以我想我只能向她丈夫求救了。那位锅炉专家不太答理我,继续看他的图纸,他说工作时间不谈私人问题。向组织上反映吗?他们不会站在我这一边的,他们反而会认为是我对我们科长图谋不轨。这会儿,我是多么想念我那帮杂种朋友啊,但是他们远在天边。栾科以职务之便,耐心地对我施加着压力,她好象已说服自己改变了急于求成的打法,她有的是机会。一个月以后,我被安排去徐州参加新机组调试。调试队负责人不是别人正是栾玲。在去徐州的火车上,栾科坐在车窗边呲着一口东倒西歪的黄牙朝我灿然一笑。我只觉得一阵寒意渗透了脊梁骨,妈的,我知道这次我是在劫难逃了。
  从徐州回来以后,我疲惫不堪,在楼梯口碰到了海门。意满志得的郑副科级满面红光,上前一拍我的肩头,然后压低了嗓门神秘兮兮地对我说,怎么搞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要节制一点,老弟。说完这个杂种就上楼了。我从后面有幸看到了郑爱国久违了的一扭一扭的肥臀。听说王小红结婚以后也终于发现了海门精心掩饰的肥臀,开始对郑爱国不满起来。所以,我想对那个杂种说,不要那么得意,有我收拾你的时候。不过,在我收拾海门以前,栾科长先来收拾我了。下班以后,脸色红润了一点的栾玲非常严肃地要求我留下来。同事陆续离开以后,她把办公室的门一关,然后背着手在我面前走来走去,看起来她非常痛心。真想不到啊,她说,真想不到啊!真搞不懂你们这些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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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13 11:19:44 |显示全部楼层
我不知道她想说什么,这年头还有什么想不到呢?还有什么搞不懂呢?栾玲忽然两眼一瞪,双眉倒竖,劈手就锁住了我咽喉。你给我老实交待你是不是有性病?一个刚跨出校门的小伙子,真想不到!我觉得喘不过气来,我问她,有反应了?她点了点头。我说,是的,我有性病,一直没条件得到根治。那你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栾玲厉声呵道。我说,但是,但是,你也没有给我个机会让我告诉你呀!这难道,还能怪我不成?我只听到我的喉骨在嘎嘎响,我想我是完了。但是栾科忽然一松手,长叹了一声,摔门而去。当时我想对她说,知道我的厉害了吧?以后离我远一点!但是最终因为没力气没能把话说出来。我只能等第二天缓过劲来以后,再清楚地告诉她这一点。但是还是没机会,跟栾玲这个老娘们在一起,我总是落后挨打。第二天我刚要开口,栾玲忽然伸过手来,这次没有锁住我的咽喉,而是用她那张满是老茧的手温情地遮住了我的嘴,别说了,一切都不用再说了,没什么可怕的,不要担心,不要自暴自弃,让我来帮助你,我的小乖乖,我们一定会战胜它的。
  等等,让我再想一下,我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我做过一些什么事情?我正在干一些什么?当年我的父亲一大早就往我脸上泼冷水,然后拎着我的耳朵,把我赶到操场上去,他在后面用鞭子吆喝着,逼着我一圈一圈地跑下去。印象中总是寒冷的冬天,我一路喷着白汽,像头牲口,他到底要我跑到哪去?我以为我自己是知道的,但是跑着跑着就忘了。进入青春期以后,我跑得更欢了,一下子跑出了父亲鞭子的范围。我的身体是父亲送给我的礼物,我把它大卸几块送给了从我身边路过的不相干的女人。为了攒下这份礼物,父亲终年不辞辛劳,但是我转手就把它贱卖了。所以,每当面对你,我就会羞愧难当,父亲。但是羞愧从来帮不上什么忙,因为我已不知廉耻。栾玲正努力使她的形象日益滑稽起来。她为我弄来先锋系列的药物,同时还试图朝我溃烂的精神世界里注射一支青霉素。栾科,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在我不时地在办公室的地板上满足她邪恶的性欲同时,她还希望我能成为她工作上的好帮手,这未免太过分了。年轻人总要奋发向上吧,前途是你自己的。栾科,如果你还想从我这捞点什么回去,就得承认你也是他妈的一个烂货,不认为自己是婊子的那种婊子从来没有人会感兴趣。我这么说,栾玲受到了刺激,不得不到厕所去用冷水洗洗脸。洗完脸以后,栾玲重新变得不苟言笑起来,她觉得她已经把那层肮脏的关系洗掉了,她现在就仅仅是我的领导。我想清楚了,过去我头脑发热,但现在我想清楚了,现在让我们忘掉过去,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吧,栾玲说。这种结果我求之不得,但是应该说明的是,即使从今以后栾科能恪守本份,在我眼里她也仍然是一个烂货。栾科长希望我早日过上正常的生活,她认为她有责任帮助我,是所谓,扶上马再送一程。她的责任感来路蹊跷,而且非常顽固,实在让人无法忍受。栾玲甚至非常热情地为我介绍女朋友,不是和我上床的那种,是要和我结婚的那种。我说,算了,栾科,不要麻烦了,干脆把你女儿介绍给我,我见过,她比你可漂亮多了。但是她才读六年级,你这个小流氓。读六年级又怎么样?你像我这么大的时候,我也才读五年级。真没想到这么一个比方,可以使栾玲脑袋里硕大的性窒息好几天。她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看到我就带着非常厌烦的神情走到一边去,这真是大快人心的事情。我以为从此可以摆脱这个老娘们的纠缠了。但是没两天,栾玲就又来了,对我大喝一声,小杂种,你想得美,给我继续。于是继续。我又再一次把那个比方搬了出来,栾玲的反应不像上次那么剧烈,只是高潮来不了啦。第三次再搬出这个比方的时候,栾科长就像没听到一样。我还有什么办法呢?如果你还不知道什么叫下流,那你就来看看我们的栾玲吧。
  调试工作要求你日夜颠倒,要求你的身体就像机器,随时随地接通电源,你就得开始工作。栾玲早已习惯这种生活,虽然她身体各个系统的功能都已变得非常紊乱。一会儿浑身发冷,一会儿又会满身虚汗,一会儿胃痛,一会儿又是抽筋。还有一些更为有趣、更让我好奇的症状,栾玲对我说,你还小,你不懂。面对这样一具身体,面对同是出自上帝之手的这样一件造物,你的情绪没法不低落下去,妈的,活着真是没意思。和这个娘们睡一次,我就觉得自己多了一点沧桑感。栾玲在这一点上非常坦率,她说她全身就剩神经系统暂时还没问题。她是在一个下半夜对我这样说的,我闻到了她嘴里一股说不清的味,顿时我的头就开始疼了。你已经看到了,和栾科长相处下去,对我来说首先是一个毅力问题。我因此也理解她尊敬的丈夫,他为什么能够把精力完全投入到锅炉研究上去,实在也是没有办法。如此看来,我还是在帮他忙,我是在做一件好人好事。栾玲大概把我也当成调试队的一件仪器了,走过来,接通电源,就让我开始。我说,今天我请求休息,我是夜班。但是栾科长说,你的岗位现在缺人,我不能批你假。你胆敢不批我的假,我就向组织上反映,说我这个农民交不出租子,小地主还硬逼着我交,这样会出人命的,我恐吓说。那很好嘛,那样组织上就会给我安排新的人手来。栾玲根本不吃这一套,她根本不在乎影响,这是她那具腐烂的身体上唯一闪光的地方,到这一步,这个女人就变得非常难对付了。在这样的一种没日没夜没完没了的没有丝毫亮色的氛围中,凭空收到一封建新的信是多么令人愉快啊。这个杂种的信总是用文言文,之乎者也,我断定是在酒后写的,没有任何内容,只有欣赏价值。他在一家工厂上班,出了校门,建新就一直在抱怨睡眠不足。他死的时候一定会这么说,妈的,这下好了。纽约也来过几封信,这帮杂种什么时候变得会写信了!那个北京小白脸给我的最近一封信所表现出的失落是空前的,因为失落,所以他正在努力学习英语,准备出国,当然最好的去处是他妈的纽约。信的结尾是这么写的,听说海门那个王八蛋也混出点模样来了,而且对我颇有微词,现在没人踹他的肥臀,他就以为他的肥臀没有了,但是到底有没有呢?当然还是有的。你一定要替我多踹几脚,让他长点记性。他那个老婆据说长得还有几分模样,你干嘛不和她上床呢?我认为事情迟早会是这样,你也就没有必要过分谦让了,我了解你的。顺便说一句,我就是到了纽约,我也会想念你这个王八蛋的,不指望你回信了,就此再见。
  海门老婆王小红是个相当谨慎的人,在机关资料室工作。她把资料和郑爱国都收拾得很有条理。我借故到资料室去过,当然我是想去嗅嗅,是不是能有些作为。王小红待人接物十分端庄大方,激不起你的邪念,和栾玲是截然不同的。我心里觉得很不是滋味,这样的女人怎么就进了海门的家,成了海门这个杂种的私有财产,我实在想不通。上帝是按照什么原则来分配个人所得的?简直是乱弹琴。海门肯定给她打过防疫针,叫她好生提防,我从来就不是个玩艺。但是这只能给我的工作带来难度和趣味,并不能影响到最终的结果。堕落是女人的本性,关键是你要设法让她们自己去认识到这一点。我一想到要打王小红的主意,就感到有点上气不接下气,是啊,我首先要把栾玲摆脱掉,休整一段时间才行。但是栾科长是很难对付的,她即能吃苦,又有经验,更重要的她不要面子。难道我会要面子吗?没错,我要面子。我一想到全世界都知道我曾经和象栾玲这样又丑又老的女人在一起苟且,我就觉得难为情,别的倒无所谓。栾玲没有一只器官功能完好,但是她却依然很敏感,有谁能想到呢?她开始尽其所能地想营造出一些新鲜感来。为了达到目的,她很费了一番脑筋。一次匆匆完事以后,栾玲擦了擦汗,非常神秘地对我说,今天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你绝对想不到!语气中颇多炫耀的色彩。你猜猜看,猜猜看。我厌烦极了,我说我猜不着,你就说吧。栾玲说:我没有子宫。什么?我没有子宫,三年前里面生了个瘤,不得不做手术把它摘了,怎么样,你绝对想不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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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13 11:20:14 |显示全部楼层
我说过嘛,你们毕竟还年轻,自以为见过世面,其实早着呢!没有子宫的栾玲当时确实把我震住了,我不得不对她肃然起敬。我也劝你学会尊重这样的女人。只是我心里一直在盘算,我以前慷慨馈赠的那些热情都给排到哪去了,那只能是到虚无之中。
  和栾玲相处,我开始感到恐惧紧张,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她想要的结果。有时我甚至从恶梦中大喊着惊醒过来。在梦中我尾随着一个美丽的姑娘,从大街到小巷,从城市到乡村,从白天到黑夜,她是那样窈窕动人,但是这位姑娘忽然回过头来对我一笑,说:我没有子宫。那段时间我见到谁都担心,我就怕你对我说,我没有子宫。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我没有子宫。这时,社会女青年甲出现在我的生活中,我拉着她的手,非常恳切地对她说,跟我说实话,你有没有子宫?她说,有。你没骗我吧?她说,绝对没有。于是我就和社会女青年甲开始恋爱了,我是要做给尊敬的栾科看一看,我不能到你什么也没有的那里去继续干徒劳无功的事情,我还年轻,你看,我在恋爱,你总可以放过我了吧?栾玲表现出出人意料的宽容和大度。她不但不加任何阻扰,而且在时间上为我大开方便之门。平常在办公室栾玲还多次热情地问及社会女青年甲的情况,为我提供参考意见。就连一些偷偷摸摸的抠一把掐一把的小动作,栾玲也戒掉了。我有理由对栾科大加赞赏一番,我说,你现在端庄得可以做我的岳母大人啦。栾玲说,你想得美,告诉你,你这个小流氓,别想打我女儿的主意,还是好好谈你的恋爱吧。来自栾科方面的压力暂时不存在以后,我就有精力回过头来好好打量一番社会女青年甲了。妈的,她没说假话,是有子宫,但是没有的东西也太多了,没有脸蛋,没有屁股,没有乳房,没有鼻梁、没有眉毛、没有文化、没有教养、没有工作、没有父母、没有兄弟、没有经济基础、没有上层建筑。所以,我不能和她相处下去,请你能理解。但是社会女青年甲没那么好说话,她说分手也可以,但我必须给她两千块钱,不然我会有麻烦的。天啦,我两手空空,到哪去弄两千块钱呢?栾玲过来对我一拍胸脯说,两千块,小意思。我当然是感恩涕零,但是抬头见没有子宫的栾科趁机凑了过来,我又慌了手脚。啊,我没命地往街上狂奔,在鼓楼广场一把抓住社会女青年乙,我非常恳切地问她,跟我说实话,你有子宫吗?那玩艺?有,当然有了,有的是。于是与社会女青年乙的恋情也就这么宣布开始。栾玲把迈出去的那只脚收了回来,朝我耸耸肩,她不打算打扰我们,她有的是耐心。现在让我回过头再来好好打量一番我选定的恋人吧。社会女青年乙也没有骗我,她有子宫,但是又岂止是子宫,她有的东西也太多了,有钱、有房子、有没钱的情人、有有钱的老板、有文化、有情调、有身材、有长相、有气味、有病。所以,我不能和她相处下去,请你能理解。社会女青年乙非常好说话,她轻轻地对我说,你滚吧,这个小乡把佬,过两天,会有人去找你的,我让他们不要太为难你,就断你一条腿就可以了。我躲在墙角,缩成一团,瑟瑟发抖。栾玲过来了,她让我放松些,不要害怕。你说我这会儿又怎么能拒绝我们科长的好意呢?我又怎么能继续计较小小的子宫的问题呢?我沮丧极了,是的,我好象觉得自己注定要和没有子宫的女人生活下去。来吧,栾科。
  如果我现在开始着手,该经过怎样的一条途径,最终能够把小初从这个世界上再次找出来?有一天下午,我忽然给自己出了这样一个题目。我已经好些年没有她的消息了,不知道她是不是还活着。我为什么忽然给自己出这样一个难题?我想,无非是想考察一下自己的智力,别无其他意图。于是我饶有兴致地在纸上琢磨开了,从这条路,或者从那条路。回过头来我还得说,小初真了不起,因为她给我留下了印象。我不知道她现在身处何处,我不知道她现在有没有嫁人,我不知道她现在是胖是瘦,我不知道她现在怎么看待我,所以我心目中的小初就有可能变得越来越丰富,越来越完美起来。栾玲有那么一些嫉妒,但是她绝不会因此妄自菲薄,因为她清楚在我现实的生活中,她栾玲才是我实实在在的女人,有温度,有湿度,有粘度。为了表示她对我的关心,栾玲甚至加入进来,和我一起思考这个智力题。她觉得最有效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到报纸上登寻人启事,在寻人启事上最好再配上一首动人的小诗,你的小初就会自己衔着一支玫瑰飞出来的。你以为我不会这么做吗?你这么做就是了,没谁阻拦你。但是最终我劝自己还是算了,别穷折腾了,小初对我意味着什么呢?什么也不是。但是即使没有小初,我也不能和栾玲再这样搞下去啊,你说呢,栾科。她不表态,总是那么成竹在胸地一笑了之,似乎她已经掌握了某种秘诀。有没有秘诀可言呢?我们的身体有着堕落的惯性,你越是想遏止,它就会表现得更加不可遏止,这大概就是秘诀。我从办公室的地板上爬起来,衣服也没整理好,就靠到椅子上去抽根烟。我说,栾科,我实在想不通。栾科从办公桌最下面的一只抽屉里拿出镜子、口红等等小杂碎,她在紧张地工作着,五分钟以后,她将以一个无可厚非的母亲、妻子的形象走上大街。栾玲抿了抿嘴唇,问我,又怎么了?我的小乖乖,你有什么想不通的?你看看你自己,栾科长,允许我说得坦率一点,你看你这边开过一刀,那条腿里还有一条钢筋,对吧?胃又不好,还有心肌炎,对吧?每次掉下这么一堆头发,这还算小问题,但是整个牙床在动,问题就大了去啦,当然最重要的一点,你还没有子宫,全部摘掉了,就象变戏法一样,我实在想不通你他妈的欲望是从哪个旮旯里来的?我实在想不通!请相信我,亲爱的栾科,今天我没有任何污辱你的意思,天地良心,绝对没有,我只是从科学的角度出发,想搞清楚这个问题,我百思不得其解,我困惑极了,和你做爱,越来越让我觉得是在做一件哲学上的研究,我事前事后都清醒得要命,我在努力干,我在努力思考,但是我只会越想越糊涂,也许你可以帮助我,是吗,亲爱的栾科,请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什么?你可怕的无边无际的欲望是从哪来的?栾玲已经把自己收拾好了,她不急于回答我的问题,她在办公室的桌上地下搜寻着,看有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她总是很细心,所以她从不失手。最后,她把那几团湿漉漉的卫生纸用半张报纸包上,握成一团,塞进了她的包里。临出门的时候,栾玲朝我摆摆手,这个问题你就慢慢去想吧,但是我可是要回家啦,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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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13 11:20:32 |显示全部楼层
  我们一位处长出车祸死了,那是一个星期前的事情,我觉得和我没有什么关系。和你更没什么关系。但是有谁能想到,这位处长的死,后来给我带来了那么多的烦恼。处长这一死,科长们都蠢蠢欲动,他们都想上前一步去填那个空缺。挑来挑去,最后只剩下两个最具实力的候选人,一个是郑爱国,一个是栾玲,前者年富力强,后者经验老到。事情到了这一步,我仍然不觉得和我有什么关系。但是一天晚上,海门抱着他的宝贝儿子找到我门上来了,进门就一个劲地让他儿子叫叔叔,这可是破天荒第一回。我摸摸他儿子的光脑袋,说,小杂种都这么大啦,真是想不到。看见海门的儿子,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我好像是第一次知道,性生活并不是一些无意义的动作,原来还可以带来孩子。那件越来越虚无飘渺的勾当,忽然变得实实在在起来。海门这次带他的小杂种来,无非是为了使气氛融洽一点,不至于过分尴尬。这种考虑不多余,但是郑爱国如果能带他老婆来就更好了。我看着海门抱着他的儿子,脑袋里马上反应过来,这会儿,王小红一人在家,寂寞难耐你看看,一个训练有素的通奸者的职业反应!非常迅速,我就是这样一个时刻准备着和这个世界通奸的人。我对海门说,转过去,让我看看你的肥臀,解放这么多年了,总得有些进步才是。海门嘿嘿一笑,非常恭顺地转过脸去时,我就知道这个杂种今天有事求我。但是郑科长,我能帮上你什么忙呢?海门和我忆了一番旧以后,相当委婉地提出,他想当处长,只要把栾玲搞掉,这次他就能顺利地干上处长,我就在栾科长手下干,自然掌握了不少栾玲的把柄,你就帮兄弟一把吧。我对海门诡秘地一笑,你算是找对人啦,栾玲那个人工作是没说的,尽责尽力,只有一处瑕疵,那就是生活作风不好,她完成一项工作以后总要通奸一次来庆贺一下,我不知道这条信息是不是对你有所帮助?海门一听就把儿子随手扔到了一边,凑到我的面前来,两只小眼睛交叉射出五彩的光来。快说,快说,和谁?还能和谁,你说还能和谁?当然是和我了,我,你还不知道吗?海门嘿嘿地笑起来,你别逗我了,老弟,我在和你谈正经的,没人会和栾玲通奸,你别逗我了。为什么?栾玲一点女人味都没有,你瞧她长的,又那么老了,再说她已经被摘掉了子宫,这是全机关上上下下都知道的。那又怎么样,我说,我的趣味就是特别,你又有什么办法呢?好啦,好啦,海门变得不耐烦起来,我说老弟,你不想帮我就算了,没关系的,没关系的,你不仁往后我也不义,就这么回事。我说海门,他妈的,我跟你说的可都是实话,你应该相信我。海门抱起他的小杂种对我说,去你妈的,连我三岁的儿子都在这里直摇头,我们走啦,你这个不长进的老杂种,再扯谎,小心我儿子毙了你。
  是的,作为一个男人我感到了那么一点耻辱,甚至还有愤怒。我说过,栾玲是个敏感的娘们,心地也不象你以为的那么坏,她花了一番功夫为我找来了一堆她年轻时代的照片,当年她是多么滋润,多么娇艳。我想她有一个朴素的愿望,那就是希望我在和她做爱的时候,想着她年轻时的模样,那样对事情可能会有些帮助。我说不用,我就是要鼓起勇气来面对这个现实。栾玲来到我的生活中,就象是给我毕业后那段时光的一次总结。只要看看每个时期你和什么样的女人在一起,就知道那个时期你混得怎么样了。现在我的状况确实像那个饱经沧桑的栾玲那样糟糕,那么我又有什么必要回避这一点呢?这是你的现实。再来一遍:这是你的现实。在激情丧失的尽头,我没想到厌恶也能成为另一种激情。栾科,你清楚了吗?我们之间的勾当不是作爱,而是通奸,偷偷摸摸的、萎琐的、卑鄙的、下流的、遭人耻笑的、没有希望的通奸。我们要清楚这一点,这样我们才能做得坦然一点,这样我们才能无所顾忌。栾玲这时出人意料地退却了,她带着非常内疚的心情要求中止这个历时两年多的罪恶关系。但是我不答应,我坚持着,我要看到自己欲望的界限。我还得感谢你,栾科长,你使我头脑从没有过的清醒,我知道我的热情没有方向,没有结果,没有意义。我只是我自己无情的挥霍者,我只是自己野蛮的入侵者,我只是自己怀抱着一肚子虚情假意的恋人,我只是自己没有一丝忠诚可言的背叛者,我只是从自己这块土地上茫然走过的一个行色疲惫的路人。天渐渐地黑了下来,我坐在办公室的地板上,抽着烟,顺着百叶窗倾斜的整齐的缝隙看上去,我看到了正在不紧不慢地流动着的时间。栾玲急躁起来,来啊,我要回家了,快点,快点。我只能更加专注地看着窗外。那么今天算了,明天吧,明天下午政治学习,有的是时间。栾玲从地板上爬起来,拉开那只小抽屉取出镜子来,开始梳理有些凌乱的头发。我又点上了一支烟,我对自己越来越好奇起来。栾玲说,我先走了,你过会儿再出门,明天见。我急忙说,等等,我这边正发生着一件有趣的事情,你就不想知道吗?搞什么鬼?栾玲将信将疑地走过来。你看,我说,我并不在装模作样地想什么问题,其实我是阳萎了,你知道吗?这会儿,我阳萎了你知道吗?栾玲蹲下身来,不会吧,你可从来没有这样,大概是太紧张吧,或者太累了,没关系。这我知道,知道,我说,不管怎样,现在反正我是萎掉了,不是吗?我顾自笑了起来。
  我有好久没这么兴奋过了。我同宿舍的同事平常和我不太罗嗦,但是这一次也忍不住好奇地问我,今天是怎么啦?像中了头奖似的。我说,没什么,今天我阳萎了。什么?今天我阳萎啦!我的同事有些紧张地看看我,然后就走开去了。我从箱子里翻出我的毕业留言册来,上面有建新南方以北那些杂种的信址。我一口气写了七、八封信,每封信上都只有一句话: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今天我阳萎了!连夜我就去邮局把信塞到了那只邮筒里。但是我仍然感到意犹未尽,于是我晚饭没吃就上了大街。下班的高峰期已过,但是大街上的车辆和行人还是非常多,大家喜气洋洋的,就象过节一样。是啊,我终于萎掉了,过节了。一辆单车从右侧的一条巷子里斜穿出来,从后面一下子把我撞了一个跟头。那个戴眼镜的年轻人从地上爬起来,一个劲地向我陪不是,他说车没刹,实在控制不住。我起来拍拍他的肩说,没关系的,没关系的,今天我萎掉了,所以没关系的。那个年轻人千恩万谢地走了以后,我才觉得我的右腿疼得厉害。我就这么一瘸一拐地继续向前。不远处有部公用电话,我把口袋里的零钱都翻了出来。一位姑娘正在给她的男朋友打电话,嗓音甜得让人发腻,而且说起来就没完没了。我对她说,快点,我有急事。这个姑娘非常不乐意地一扭身子,背对着我继续和她的心上人倾诉起来。我实在等不及了,我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喂,我说,今天我阳萎了。什么?今天我萎掉了。那位姑娘电话一扔就跑了,连钱都没付。我拿起电话,把我记得的号码都拨了一遍,因为我没有多少零钱,所以每个电话我都尽可能地说得简略一点,喂,你好,今天我萎掉了,没其他事,就这样。打完电话以后,我一瘸一拐地走到了鼓楼广场,我站到了广场的中心,我展开双臂,朝着天空,大喊:今天我阳萎了!今天我萎掉了!哈哈!所有的车辆绕着转盘急速地旋转起来,所有的行人围着转盘急速地旋转起来,所有的声响绕着转盘急速地旋转起来。后来我累了,而且肚子也很饿,我就爬上了天桥去休息一下。天桥上已经有了一个人,一脸的胡子,正趴在栏杆上往下看,他看起来很忧郁,好像对我的出现感到很不满。你看你的风景,我喘我的气,妈的,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不时地转脸警惕地盯我一眼。我没精力理他,我要喘气。过了一会儿,这个杂种大概觉得我没什么恶意,就放松下来。喂!我朝他招招手。叫你呢!对,叫你呢!他有些迟疑地向我走了过来,干嘛?我轻声地对他说,今天我阳萎了,萎掉了。我吃惊地发现这个杂种的脸在神经质地抽搐着,天啦,我做错了什么了吗?这个杂种猛然冲了过来,抱住我的两条腿,就想把我往天桥下掀,嘴里恶狠狠地骂着,妈的,你敢骂我阳萎,看老子杀了你!我拼命挣扎,等等,等等,你听清楚了,我是说,今天我阳萎了!是我!我!大胡子杂种这才放下了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妈的,你到底是说谁?我指着自己的鼻子,我说我,我今天萎掉了。噢,是这样,那很好,很好,他对我说。他感到很不过意,举止越来越不自然,最后只好离开,把整个天桥都让给了我。但是我在天桥也没呆多长时间,我一瘸一拐地去了火车站买了当场票,一刻不停地踏上了回家的路。火车颠簸完了以后,我又坐上汽车。下了汽车以后,我又上了船。上了岸以后,我就开始步行。就这样,我终于到了家。我抖擞起精神敲了敲门,我有好久没有回老家了,心情自然有些激动。开门的是我满头白发的父亲,他的手里还拿着一副老花眼镜。我对他说,爸爸,我今天阳萎了。我萎掉了。对,我是这么说的,我是想告诉父亲,我终于萎掉了,我终于可以心平气和地过我现实的生活了。
  1994.12-1995.1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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