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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16 21:5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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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们可以尽情地谈谈段丽小姐了。她此刻正在天上,在天上!服了两颗安定,裹着毯子昏睡不醒,嘴角流出一条亮晶晶的涎水。不出意外的话,她是于今天中午十二点半从北京登上法航285 次航班飞往巴黎的。我对她的航班如此清楚,是因为我帮她保管过机票。我们当中的很多人都帮她保管过机票。段丽每次喝酒以前,都要把护照、机票交给一个当时她最信任的人,然后便放心地开怀畅饮,直到喝得人事不省。从没见过一个女人喝起酒来像她那么爽快的,啊,段丽!如果酒是眼泪的话,那么天下的女人从此都没有泪水可流了。以前她喝酒不烦,尽管喝就是了,喝到最后总有一位男士自觉地留下来,耐心地等着她,把她领回家去,又耐心地服侍她直到她醒来,然后做爱,或者陪她再喝一点。后来不行了,眼看着段丽喝得势头不对,大家就开始借故开溜,当她真的一头栽倒在酒吧或者排档时往往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她这个人很倔,很自尊,挣扎着起来,独自回家。她有几次在自己家的楼梯口睡了一夜。她有几次差点被车撞死。她有几次是被110 巡警送回家的。她有几次是被一伙刚从迪厅出来的小流氓送回家的。她有一次差点被一个强壮而憨厚的出租车司机乘机强奸两次。段丽仍很坚强,也很麻木,一滴眼泪都没有。但是回到家关起门来就撑不住了,十多年坎坷的南京生活像黑白电影一样,一幕一幕地闪现在脑海中,她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悲伤,走到桌前坐下,打开台灯,用左手支着下巴,默默地开始流泪。她流泪的时候一点声音都没有,从背后看过去,她就像在沉思,越思越沉,越沉就越没有声音。她流泪的时候从来不用手去擦眼泪,但是眼泪也从来不会滴到桌上或者地上。因为她的嘴很大,比你以为的还要大,而她的那双眼睛相对地说又靠得比较近,所以她的眼泪不管怎么流,最终都要流到她的嘴里去。
她不曾损失过一滴眼泪,所以她总有那么多的眼泪要流。她的泪珠滚圆、硕大,流速很快,也很均匀。她流泪的时候是从来不听劝的,怎么劝也白搭,你劝死了,也不能让她眼泪的流速加快或放慢丝毫。从没见过一个女人流起泪来像她那么没完没了的,啊,段丽!如果眼泪是酒的话,那么天下的男人肯定已经全部醉倒、醉死了。
此刻她正在天上,在天上!估计正穿越西伯利亚辽阔的上空,估计她正在做梦,正在断断续续地说着梦话。不能肯定她梦里的场景是巴黎还是南京,但是能肯定,她如果正在说梦话的话,操持的一定是南京白话。在我们朋友当中,段丽的南京话说得最为地道,乍听她和一个修鞋的城南老头对话时,你会以为她是一个城南老太。
但是她不是老太。但是她不是南京人,连南京郊县的都不是。段丽是淮阴泅洪人,那个地方出酒,空气中永远弥漫着浓重的酒糟的气味,日久天长,这种气味已经渗透到了段丽的身体里。但是她不是酒糟。但是你如果以为她是酒,那么她就是酒糟。
早些年她偶尔也说普通话,通常是在谈艺术的时候。说普通话时她的灵魂高度紧张,说普通话时她的南京口音更是暴露无遗。有人说,别逗啦,段丽,别折磨我们了,你还是说南京话吧。她假装没听到,继续说着普通话。段丽帮助我们认识到,普通话有酒糟的气味,艺术有酒糟的气味。听到没有?段丽!别折磨我们了,你还是说南京话吧。她还是没听到,继续顽强地说着普通话。段丽帮助我们进一步认识到,我们自己有酒糟的气味,我们都是酒糟。于是她把大家都给得罪了。
整整三年,段丽没有再出现在圈子中。这个人很倔,很自尊,既然大家都不喜欢她,她就消失。这是她的第一次消失。关于她的消息不时传来,我们知道段丽还在南京,在跟一些生意人混,但是究竟跟谁混、混得怎么样,谁也不十分清楚,也不想搞清楚。
三年后我们的段丽又回来了,总的来说,变化不大。最显著的变化就是有钱了。
因为有钱,她的生活习惯也相应地有了些变化,比如定期去美容院做护理,比如定期去健身中心做操,比如定期去上海购物,再比如车、手机、信用卡、宠物等等。
但是只要她一开口,我们就知道她没有变,还是以前的段丽,一口南京话味儿说得更为浓。她不再用普通话谈论艺术了。她也不再用南京话谈论艺术了。她不再谈论艺术了。和她相处我们也被迫变得谨慎许多,因为段丽已经不再热爱艺术,那么我们这些人在她眼里也就一文不值。在这新一轮交往的初始阶段段丽也有些矜持,坐得稍微晚一点,她就提出先走一步。也不要别人送,因为她是自己开车来的。你实在想送她,就必须会开车,而我们不会开车。在我的印象中,那是段丽最漂亮的一个时期,成熟、性感而且脾气温和,而且富有。很多以前和她有过关系的朋友都萌生了和她再搞一次的愿望,段丽没有让别人觉得有这种可能性,而且她让别人认识到这样想是不对的。但是你可以在她面前无话不谈,你可以随便开玩笑,段丽一点也不生气。后来渐渐地大家也习惯了,觉得有这么一个朋友也不错,虽然她不和你睡觉。再加上她经常请我们吃三文鱼、吃澳龙,或者请我们打保龄、打高尔夫,大家都觉得有这么一个朋友实在不错。
mpanel(1);这时一个刚和我们认识不久的青年画家突然开始了对段丽的追求。他的名字在此我姑且略去,不是因为他现在大小也算是一个名人,而是因为段丽还爱着他,她一定不愿意别人骂他。我们不妨称他“那个傻B ”。那个傻B 有一点才气。那个傻B 善于钻营,对机会的把握就像动物一样敏捷。当时我们对他也没什么了解,见他疯了似地以爱的名义追求一个被上百个男人搞过的女人感到诧异,诧异之余还肃然而起敬意。段丽没有答应他。那个傻B 深受刺激,寻死觅活的,也没能感动段丽,但是把我们给感动得够呛。于是大家一起来给他打气,给他出谋划策。就我们对段丽以往的了解,我们认为她是经不住被人长时间追求的,果然一个月没到,段丽心软了下来。心一软,身体更是全方位地软了下来。就我们对段丽现在的估计,我们认为她已经不会投人地爱一个人了,她只会像爱宠物狗那样爱一个男人。但是我们完全错了。段丽全心全意地爱上了那个傻B ,而且倾其所有地要成就那个傻B 的傻B 事业。
为了和那个傻B 在一起,段而做出了很大的牺牲。她断绝了和一个台湾人的来往,实际上也就断绝了她的经济来源。养尊处优的富婆生活像她那辆本田雅格一样开跑了,我们的段丽一点也不留恋。
他们在一起同居了两年。那个傻B 变着花样挥霍完了她的积蓄,然后毫不犹豫地抛弃了她,去了北京。段丽半年前就预感到自己将被抛弃,终日神情恍惚。那个傻B 已经对她极不耐烦,动辄打骂,对她的过去极尽讽刺挖苦之能事。作为最后的努力,段丽悄悄地怀上了那个傻B 的孩子,她想只要把小傻B 生下来,就不怕那个大傻B 不回心转意。孩子四个月的时候,段丽为了安全起见偷偷地潜回泅洪,想不受于扰地在老家休养一段时间。但是那个傻B 还是发觉了,他打了辆出租车一路追到了泅洪,对着段丽的小腹一顿猛端。直到确信肚里的孩子已绝无活下来的可能,他才住脚,然后曲下一条腿,抱着昏厥过去的段丽痛哭流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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