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草原通道之内的还有南西伯利亚平原地区。有人曾认为,人类进入西伯利亚活动的时代可以上溯到大约70万年前[13]。但这一过早的年代并不可靠,无法使人接受。实际上,在西伯利亚还找不到确切无疑的旧石器时代早期遗存。西伯利亚最早的遗址属于卡尔金(Kargin)间冰期(3万3千年到3万年前)和萨尔顿(Sartan)间冰期(2万2千年到1万1千年前),早期的人们可能来自中亚,也可能来自蒙古,还有可能来自欧洲[14]。所以,这里的旧石器文化,既有与蒙古及中国相同的因素,也有来自中亚与东欧的因素。东西方不同文化因素的混合,使得学者们很难澄清西伯利亚的旧石器文化发展线索[15]。在西伯利亚的旧石器遗址中,最能反映文化传播的是安加拉河畔的马尔它(Malta)及其附近的布莱特(Buret)遗址,其年代大约为距今1万5千年前。这里发现的石器与乌克兰及德国北部的奥瑞纳文化石器相同,是一种独特的石叶工具。此外,这两个遗址中的其它一些文化现象,也与欧洲的相类似。例如,这两个遗址都发现了一些用兽骨雕成的女性雕像,有裸体的,也有穿衣服的。这种女性雕像,特别是裸体雕像,在东欧的奥瑞纳文化中很著名,在西欧一直到比利牛斯山都有[16]。据研究,这种女性雕像很可能起源于东欧,然后向东西两个方向传播 [17]。女性雕像在西伯利亚的发现,说明了这个地区与东欧的文化联系,这种联系正是通过草原通道而得以实现的。 大约一万多年前,冰期结束,全球气候变暖,进入了全新世。随后,出现了以农业与畜牧业为标志的新石器革命,人类从采集天然食物发展到生产经济阶段。在西亚,公元前9000—公元前7000年之间已经开始种植大麦、小麦并饲养绵羊、山羊等。在中国,至少在七、八千年以前已经出现了以农业经济为基础的聚落,主要农作物是粟、稻,主要饲养的动物有猪、狗和鸡等[18]。新石器革命导致人类历史产生了一系列巨大变化,并最终进入文明时代。在西亚,这个历史发展过程基本如下:公元前6千年代,进入了铜石并用时代;公元前3500年开始产生国家;公元前3千年代末,青铜器开始流行[19]。在中国,大约在距今4千多年前的龙山文化时期,“突然出现”了铜器。相对西亚而言,中国的铜器出现得较晚。就目前的考古材料而言,中国早期铜器“很可能通过史前时期的‘丝绸之路’进入中国的”[20]。如果这个推测正确的话,那么,这里所说的“丝绸之路”应当是指草原通道,因为由新疆通往中亚的绿洲之路在距今3000年前并不存在[21]。 农牧业出现后,逐渐向其它地区扩散,最后传播到草原地带,形成了一种混合经济。例如,在草原通道西端的南俄草原,新石器时代早期(距今7000年到6000年前)虽然出现了农牧业,但主要以采集与狩猎为主。新石器时代中期(距今6000年到4500年或4000年前)则是农业、牧业、渔猎和采集相结合的混合经济。后来,由于不断干燥的气候难以适合农业经济,导致农业村落数量减少,规模缩小,而游牧经济却日益重要起来。到了距今4500年至4000年左右,游牧经济在草原地带获得了主导地位[22]。在蒙古,游牧文化形成于公元前3千年代后半期至公元前2千年代前半期[23]。近来有学者在探索我国北方游牧经济的起源问题时,也认为北方游牧业是从中原的家畜饲养发展而来的,至青铜时代才形成完整独立的游牧经济形态[24]。 这样,从公元前3千年代后半期开始,游牧经济逐渐成为草原通道所特有的一种经济形态。在这条游牧经济带的北面是狩猎经济,南面则是农业经济。众多的游牧民族在草原通道上纵横驰骋,由于它们的流动性很大,所以自然而然地接触到各地的不同文化,并将这些文化传播开来。于是,东西方文化就在草原通道中汇聚。为了说明这一点,我们可以以位于草原通道中部的米奴辛斯克盆地及其周邻地区为例。 米奴辛斯克盆地最早的铜石并用时代文化称为阿凡纳谢沃文化(Afanasevo Culture,约公元前3500—2500年)。这时的人们尽管还不知冶铜,但已用天然的红铜打制一些饰物及生活用具,并开始制陶。畜牧业已经产生,主要饲养牛、马及绵羊等。农业可能也已出现,但渔猎及采集还占有重要的地位,石器依然大量地被使用。其居民在人种上属古欧罗巴人种,与东欧的居民相似[25]。阿凡纳谢沃文化与中亚的扎曼巴巴文化(Zamanbabin Culture)以及黑海北部草原地带的竖穴墓文化(Pit Grave Culture)都有密切的联系。例如,这里出土的一种斜纹图案陶器,实际上是南俄草原的典型陶器;还有狭颈平底罐等陶器,也与南俄草原的有关联[26]。所以有人甚至认为阿凡纳谢沃文化是南俄草原文化的东支[27]。 到了公元前2千年代,草原通道及其东西两端周邻地区都进入了发达的青铜时代。在东端的中国,公元前17世纪商王朝兴起,公元前14世纪盘庚迁殷,公元前11世纪周灭商。在草原通道的西部,在乌拉尔南部地区主要有图尔宾诺文化(Turbin Culture),在黑海北岸则是木椁墓文化(Timber-grave Culture)[28]。在草原通道中部的米奴辛斯克盆地一带,阿凡纳谢沃文化被奥库涅夫文化(Okunev Culture)所取代。这种取代不仅是文化上的更替,而且还包括居民成份的变换,因为奥库涅夫文化的居民属蒙古人种。在奥库涅夫文化中,青铜器已相当常见了。大约从公元前18世纪开始,安德罗诺沃文化(Andronovo Culture)逐渐代替了奥库涅夫文化。安德罗诺沃文化与奥库涅夫文化没有多少联系,它的居民是操印度-伊朗语的欧罗巴人种。继安德罗诺沃文化而起的是卡拉苏文化(Karasuk Culture),它一般被分为早晚二期:卡拉苏期(公元前13—11世纪)和石峡期(公元前10—8世纪)[29]。 在公元前2千年代草原通道的青铜文化中,有一系列明显的特征不仅表明整个草原通道的游牧文化具有很高的统一性,而且还表明草原通61道在东西方文化交流中具有重要的作用。以前人们普遍认为,欧亚草原上各民族的共同文化特征是青铜器、马具和野兽纹,现在看来,除了这三项特征外,至少还应当加上鹿石与石人。马具问题比较复杂,当另文专论,这里不展开讨论。 鹿石是一种碑状石刻,因上面刻有鹿的图案而得名。鹿的造型呈格式化,鹿嘴尖长如鸟喙;也有的鹿石上刻着其它动物,如马、羊或猫科动物等;还有的鹿石上没有动物图案,而是刻着圆环、刀剑、腰带等纹饰。鹿石一般竖立在墓地中,面向东方。鹿石反映了草原游牧民族的宗教意识,特别是萨满教信仰。鹿石流行于青铜时代,有人认为其上限约在公元前13世纪,下限则可定在公元前7-6世纪。鹿石广泛地分布在欧亚草原上,在蒙古、我国新疆、高加索地区、南西伯利亚以及南俄草原都有分布,尤以蒙古为多。在如此广阔的地域上,不同地区的鹿石也表现出不同的地区特征,一般可以分为三类:全亚欧类型(非动物类型);萨彦-阿尔泰类型(接近自然的写实性动物图案);蒙古-外贝加尔类型(带有图案化了的鹿纹样)。 石人,或称草原石人,是用石头刻成的人像,它可以分为两大类:随葬石人和墓地石人。随葬石人发现于死者的墓室之中,一般比较小,有的上面还钻有小孔,利于系绳佩挂。随葬石人是死者个人所用的物品,置于墓内可能具有护身避邪、保佑死者与生者的意义。墓地石人则是竖立于墓地地面上的大型石人,一般面向东方,平常所说的草原石人多指此类石人。墓地石人主要有祖先崇拜的意义。石人在草原通道上相当普遍,从蒙古到新疆、南西伯利亚、中亚及南俄草原都有。石人存在的时间也延续了很久,公元前2千年代初的奥库涅夫文化中就已经出现了随葬石人和墓地石人,其中随葬石人产生的时间可能要略早于墓地石人。草原通道上石人存在的下限则可晚至公元11世纪[30]。 关于草原通道上鹿石与石人的起源问题,至今尚不清楚。笔者认为,鹿石与石人很可能源自欧洲,因为欧洲早在铜石并用时代(约公元前4000—2500年),就出现了一些碑状石刻,主要集中在法国南部、意大利北部以及南俄草原[31]。鹿石与石人在欧亚大陆北部的分布,正是东西文化传播的见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