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发表于 2009-2-16 21:53:27
|显示全部楼层
过了元旦又到了新的一年,工程的进展果然变得顺利起来。厂门口树起了一块极为扎眼的倒计时牌,距一号机组并网发电还有两百天。二号机组按照计划也将在年底投产。这两台机组的装机容量均为三十万千瓦,总装机容量六十万千瓦,燃用的是山西长治矿出的贫煤。这座电站对缓解华东电网尤其是本市民用电的缺乏将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在揭牌仪式上,厂长当然要当仁不让地发表一番讲话。他说,全市人民正用充满期待的目光看着我们啦!这时下面有个女职工脆生生地说了一句:狗屁!她的声音不大,但是却在会场上一圈一圈地漾开,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厂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停顿了一小会儿,往下面看了看,推了一下眼镜,随即又继续讲了起来。电视台正在录像,厂长具有丰富的面对镜头的经验,知道怎样去应付各种意外。但是发电部的许主任吓坏了,脸色煞白,恨恨地瞪了那个多嘴的丫头一眼,因为她是化水专业的,属于许主任的责任范围。这个丫头叫华蕾,中专生,单眼皮,高个,长得挺漂亮,她自己显然清楚这一点。但是她估计不清楚她最漂亮的地方就是那个单眼皮,我预感到不久她就会去开双眼皮的,所以心里有些为那对单眼皮感到惋惜,很想找个机会提醒她一下。当然我不会冒昧地这么做,因为我根本不认识她。化水专业招了一批女中专生,像一群被网在工地上的麻雀,喊喊喳喳的,这样做一方面是因为化水的专业特点,另一方面也有平衡全厂男女比例的考虑,尤其对一个新建厂来说,年轻人多,比例失调了就不容易稳定。厂里很鼓励把这批女中专生内部消化掉,是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事实最终也正是这样,一滴也没流出去。华蕾的男朋友是她中专的同班同学,也在化水专业,整天鞍前马后地不离左右,他干得很卖力,仿佛他不是代表他个人而是代表全体男同胞来服役的。他有时也一个人跑到我们宿舍楼去找人下棋,所以我们认识,我叫他小高,具体叫高什么我一直不知道。小高是附近郊县的,一对红红的招风耳,鼻子很尖,总是让我想起那个著名的木偶匹诺曹。他和我第一次见面时就相当坦率地告诉我,他和华蓄已经搞过了。听他的语气,好像搞跟下棋一样,很费脑筋。开始我以为小高把他的隐私告诉我是为了表达对我的信任,后来才知道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他对这座宿舍楼里的每一个单身汉都这么说了一遍。他知道在电厂这几十个大学生是他潜在的最具竞争力的情敌,所以必须把他们扼杀在萌芽状态。棋术算得上精湛的小高放出了一着大臭手,但是得承认这着臭手还是蛮管用的。
要是在往常,厂长在上面讲话,下面有人骂狗屁是大快人心的,骂的人会得到普遍的赞许,但是这一次却有些意外,大家都用一种不理解的、冷漠的、甚至是忿忿的眼神看着那个小丫头。因为厂长就要宣布奖金计划,这关系到每个人的切身利益。除了每个月的奖金以外,还有工程目标奖等一系列大块奖。有的奖是直接发给个人的,有的奖是发到部门的,有的奖是发到专业的,有的奖是发到班组的。发到部门的奖要经部里分配然后发到该部的各专业,再由专业发到班组,最终由班组发到个人。发到专业的奖当然就由专业负责人来分给各班组,再由班组到个人。发到班组的奖金就由班长看着办,给谁多一点,给谁少一点,由他一人说了算。有的奖是要乘奖金系数的,有的奖是不乘奖金系数的。我记得我的奖金系数是一点五,最低是零点九,最高的是二点零。另外各个部门、专业。班组制定的奖金分配方案又各不相同。所以要把这个奖金计划完全缕清楚十分困难,我把每一笔钱都当作来路不明的黑钱,这样就轻松许多,反正我和夏宇清拿的一样,发钱的时候,我问他,对吧?他说对,那我就把钱收下。起初大家把这个奖金计划当作厂长在台上讲话时嘴里溅出的唾液,溅到你脸上才算,溅不到你脸上就不能算。但是钱毕竟源源不断地到来了,很快洗去了众人的疑虑,全厂上下一片欢欣鼓舞。最多的时候一天要领三四次钱,像发疟疾似的。领导又及时地告诫我们,拿了钱不要出去乱说,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就行了,传出去影响不好,周围还有好多厂发不出工资呢,我们拿这么多钱会引起公愤的。于是大家都学着做一个哑巴,想不到成了哑巴以后心里就更快乐了。有时钱发得太猛了,就要停上一停,但是大家顿时就有些不习惯,怎么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发钱?是不是被上面吞啦?厂里财会部的张会计被问烦了,只得反复说,肉烂在锅里,有什么好急的!于是大家都学着耐心一些,想不到肉炖烂了以后味道就更美了。老职工尤其感到满意,因为他们的小金库久旱逢雨,又开始满起来了,平常喝酒打麻将的次数也多了起来。好些同事的工具箱里都有一个小本子,专门用来记帐,发一笔记一笔。我借过来看一眼,天啦,没想到,我完全是一个富人了呀。有奖就得有罚。这罚的一整套方案随后也出台了,比奖金计划还要复杂。
举例来说,有一条规定,迟到一分钟罚款一百元。违纪者在二十四小时内必须将这一百元自觉地缴到所在的部里去,如果你以为交了钱就没事了,那就错到家了,惩罚才刚刚开始。首先你当月的奖金泡汤了,随后的双月奖、季度奖、年终奖以及所有与这个月有关的大块奖都要因此而打折扣。另外全厂的考核实行计分制,一个人违纪一次,他所在的班组就要被扣两分,这个班组所在的专业就要被扣一分,这个专业所在的部就要被扣零点五分。当然这分最终是要换算成钱来兑现的,有人算过,班组的一分是几百块的概念,专业的一分是几千块钱,而部的一分总在五万以上。
是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由于你一人的原因,全部门的人跟你一起遭殃,所以你只要迟到一分钟就会立刻沦落到千夫所指的境地。胆敢违纪两次的话,你肯定就万劫不复了。我这人天生动作慢,尽管已经很谨慎了,但是还是先后迟到了两次。夏宇清帮我算了一下帐,别的不说,我个人的经济损失就高达八千多元。我一听就傻了,天啦,没想到,我完全是一个穷人了呀。
我到底是一个穷人,还是一个富人?当时我是没法搞清楚的。现在也还是搞不清楚。我更愿意说自己是一个富人,因为这样至多会遭到那些真正富得流油的富人们的讥笑,而我如果说自己是个穷人,我觉得我在侮辱千千万万依然食不裹腹衣不蔽体的穷人,这是不对的。
揭牌仪式那一天发生的事情一直让许主任感到很不安,他想,即使厂长本人不太明了台下发生的事,但那些忠于厂长的耳目也会如实汇报上去,所以怎么处理这件事直接关系到他本人在厂长眼中的形象。他决定痛下杀手,好好地整一整华蕾。
许主任一生勤勉,干过三十年运行,吃苦是他对过去生活的经验总结,再吃苦是他眼下对自己的要求,继续吃苦是他对未来的希望。在厂里他的口碑极好,所以尽管中层干部走马灯似地被撤换,而他却能始终在位置上坐稳,集发电部主任和书记于一身。但是对整人的事,许主任一直不太在行,如果不得已扣谁的钱,他自己会首先感到过意不去。不过这一次他必须有所改变了。他把华蕾叫到办公室,让她写检查,没想到这个丫头嘴还挺硬,就是不写。许主任深受刺激,他不相信自己教训不了这么一个毛丫头。一次谈不通,他就再谈一次,先后谈过三次。第一次谈话的第二天,厂长在调度会上点名批评了许主任,说他思想观念陈旧,工作方法老化,对厂里新规章制度领会不深、执行不力。第二次谈话以后,厂里把原汽机专业的负责人小剧提上来,做了发电部的代主任,而许主任改叫许书记。第三次谈话以后,许书记不得不含泪离开了发电部,他被调到新成立的粉煤灰公司去管理农民工,大家还是叫他许书记,但是并没有书记这个职务。和他终日相伴的是从农村招募来专干脏活累活的临时工,抽秃头“雪峰”烟,用臭肥皂洗澡,每天除了吃下三大盆米饭外,还要吸进半斤粉尘。 |
|
相关帖子
- • 开元通宝,,,,,,什么版,,,,,,,,,??????说说感谢了
- • 画家作品——四号册页系列
- • 老人与童子 寅生大师[作品]
- • 我的获奖作品(十二首选三)
- • 我绣了一个礼拜的作品
- • 【紫砂大师刘一飞高石瓢作品欣赏】
- • 请教高师这棕色包浆正常吗?万分感谢!
- • 感谢两棵树
- • 全国书画名家作品2010最新价格行情名单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