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主: 浮云过眼

《洛丽塔》--------纳博科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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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25 00:00:45 |显示全部楼层
  她说:“旅馆明明是白的,为什么说成蓝的?到底为什么?”而后又哭起来,我便带她走回车上,继续往纽约驶去,没多久,我们就登上公寓的小平台,高高

地居于一团烟雾中,她又高兴起来。我注意到不知怎么我混淆了两件事,一是我和丽塔去坎特普的路上,我又拜谒了布赖斯地。二是回纽约时才路过布赖斯地,

不过这些水状的眩目色彩在艺术家的回忆中是不会被忽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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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信箱设在门厅里,旁人从玻璃投信口可以窥见到里面的内容。曾有好几次,一束五颜六色的灯光透过玻璃,照进信箱,照在一片陌生的笔迹上,又把它

们变形变得很象洛丽塔的笔逐,这害得我神魂颠倒,便倚在旁边的坟墓上,这坟墓几乎就成了我的。每当这种事发生——每当她那可爱又呆头呆脑、孩子气十足

的潦草笔迹又摇身一变成他人的笔迹时——我就总想起往日,带着愤怒的快意,想起那些我对任何事都深信不疑、尚不知忧愁为何滋味的岁月;那时,我常常被

对面那个晶光催灿的玻璃窗引入歧途;从窗子里,我闪避的目光,我可耻恶癖警觉的潜望镜,总能远远地辨出一个半裸的性感少女,一副静止的举动,她正在梳

理她漫游奇境的爱丽丝长发。正因为这幻象是那样可望而不可及,想破坏它又是那样没有可能,所以在这火热的幻影中,有一种至上的完美,它使我狂热的欢喜

竟也完美无比。确实,幼稚少女对我具有魅力,很对能不是因为纯洁、超凡脱俗的小美人的无能无虑;而是因为一种安全感,那里面无限的完美填平了极少的赐

予与极多的允诺之间的空白——那宝贵的灰玫瑰是永远也不能得到的。我的窗子!眼下是涂沫得乱糟糟的夕阳无底的黑夜,我咬牙切齿,我要把我所有欲望的恶魔

聚集到摇摇欲坠的阳台栏杆上去:这阳台就要在杏黄与漆黑相接的潮湿暗夜里起飞;它真地起飞了——随后那着光的幻象就会消失,夏娃又还原成一条肋骨,窗

子里的一切就会荡然无存,只剩一个袒胸露背的胖男人在读报纸。

  有时在我的狂念和自然的现实之间的竞赛中我能取胜,因此,这种欺骗也还是可以忍受的但是,命运出现了恐惧,又驱走了那个送给我的微笑,这时不堪的

痛苦就开始了。在巴黎一次茶会上,我与之交谈的一位妇女问:“那十年间,我的小宝贝都为你发疯了,你知道吗?”还说那小宝贝刚刚结了婚,嫁到很远的地方

去了,而我甚至记不得十二年前,我是否在那个紧挨着排球场的花园里见过她。现在,同样,未来绚丽的光芒,现实的启示,是不仅要诱惑地伪装、而且还要高

贵地把握的启示——所有这一切,命运拒绝给予我——就受人钟爱却无力的作家而言,是一次机会,一次变化。

  我的幻觉既是普鲁斯特式的,又是普罗克拉斯提斯式的;就在一九五二年九月上旬的一天早晨,我下楼去摸信件时,那个浑身利索、脾气暴躁的看门人(我与

他相处得很不好)开始抱怨说一个最近送丽塔回家的男人在门前的台阶上“赖着象条狗”。听着他的话赏了他小费,随后继续听他改了腔调、口气和缓的重复,我

感到上帝保佑的邮递员送来的两封信中,有一封是丽塔的母亲来的,一个神经兮兮的小妇人,我们曾去科德角看望过她,不管我住址怎么变,她一直有信来,说

我和她女儿是多么搬配,如果我们结婚,那会有多妙;另一封我在电梯上迅速拆开,并匆匆流览一遍,是约翰法洛来的。

  我常常注意到,我们那喜欢想象我们的朋友们具有读者心目中文学形象所具有的永恒性。无论我们又把《李尔王》翻开了多少遍,也不会发现那好心的国王

会同他的三个女儿和她们的叭儿狗重聚,饮酒作乐、推杯换盏,把所有的悲哀置于脑后。爱玛也再不会振作起来,被福楼拜慈父般适时的眼泪中咸涩的同情拯救

复活。任何一个受人喜爱的小说中的人物,无论他们在书页间有了什么样的发展,他的命运早就在我们脑中定了形。而且,同样,我们也希望我们的朋友遵循我

们为他们的命运所规定的这样或那样逻辑的、必然的模式。因此,X就永远也写不出那首不朽的乐曲,因为它与我们所熟悉的他的二流作品相差甚远。Y也决不会

杀人。无论在什么情况下,Z都决不会背叛我们。我们将这一切在脑中安排妥当,而我们越少见到某个人,每次凭听说去检验他是如何顺从遵循我们的意向时,都

越满意。任何一点对我们规定的命运的偏离都会给我们一次打击,不仅会以为它是异常的,而且还会以为那是不合伦理道德的。我们于是宁肯根本不认识我们的

邻居。那个退了休的热狗摊主,没淮有一天我们会发现他刚刚发表了一部他那个时代最伟大的诗集呢。

  我说了这么多,是为了说明法洛的信让我怎样迷惑了。
  我知道他的妻子死了,可我当然希望,在他鳏居期间,仍是从前那个呆板、稳重、可靠的人。现在,他在信中写道,到美国做了短暂访问后,他又回到了南

美洲,并且已决定把他在拉姆斯代尔掌管的所有事务,全部移交给该市的杰克温德马勒,一位律师,我们俩都认识。摆脱了黑兹的那些“复杂事”,他好象特别

地松快了。他娶了一个西班牙女孩。他戒了姻,体重又添了三十磅。妻子很年轻,是个滑雪冠军。

  他们将去印度度蜜月。用他的话说,他正在“建立一个家庭”因此他此后不会有时间关心那些被他定义为“很奇怪、很恼人的”事情。忙碌者团体——好象

是他们委员会的总部——

  告知他,小多丽黑兹的下落仍属未知;还告诉他我正跟一个名声很不好、离了婚的女人住在加利福尼亚。他的岳父是个伯爵,异常富有。多年来一直租用黑

兹房子的人,现在想把它买下来。他建议我尽快找到多丽。他摔断了腿骨。信里还附了一张快照,在智利的大雪中,他和一位穿白色羊毛衫、肤色微黑的女郎相

视而笑,溢彩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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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25 00:00:56 |显示全部楼层
  我记得我一边走进公寓一边说道:好啊,至少我们现在该去找他们了。——这时,另外一封语调干巴巴的信开始对我诉说道:

  亲爱的爸爸:
  一切好吗?我已结婚,要生小孩了。我猜他会是个大个头。我猜他正好会在圣诞节时到来。这封信很难写。我遇到麻烦事了,因为我们没有足够的钱还债,也

没钱离开这儿。狄克在阿拉斯加找了份好工作,正好是机械方面他那个专业的。我就知道这么多,但这确实好极了。原谅我迟迟不给我们家的地址,可你也许还

在生我的气,但狄克不该知道。这个小镇还不错。没有喷云吐雾的低能儿。请给我们寄张支票来吧,爸爸。有三、四百,或再少些我们就能对付得过去,别的任

何东西都好。你可以把我以前的旧东西卖掉,因为我们一旦到了那儿,金钱就会滚滚而来。请给我写信。我经历了许多悲苦和艰难。

  爱你的多丽(理查德.弗.希勒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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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25 00:01:51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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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又踏上了那条路,又坐进那辆蓝色的旧轿车,又是独自一人。我读信时拚命抗拒着它在我身心中引起的巨痛,丽塔还未醒来。我看了看她熟睡中的笑靥,

亲吻了她湿润的额头。就永远地离开了她,留了一张温柔道别的宇条,并贴在她的肚脐上——不然她可能会看不到。

  我是说“独自一人”吗?不完全如此。我有我黑乎乎的小密友陪着我,刚到一个僻静的地方,我就排演起理查德.弗.希勒暴死的场面。我从车后找出一件又破

旧又脏的灰毛衣,把它挂在一根树枝上,这片林间空地悄无声息,我是从现在已离远的高速公路再穿一条林荫小路,才驶到这儿的。死刑的执行略有些美中不足

,我觉得开枪时扳机有些生涩,我还想是否要给这个神秘的家伙上点油,但最后认定我没有时间了。把那件早就死了的旧毛衣扔回车上,现在它身上又多了九个

弹孔;而后给温热的“密友’再压上些子弹,便继续赶路。

  信上的日期是一九五二年九月十八日(今天是九月二十二日),她给的地址是“科尔蒙待,公众拯救处”(不是“弗吉尼亚”,不是“宾夕法尼亚”,无论如何

——我隐瞒了一切,我的爱)。查问之后才知这是一个工业小镇,离纽约市大约八百英里。最初,我打算日夜兼程,后来仔细想了想,还是在黎明时分,在离小镇

几英里的一家汽车旅馆休息了几小时。我已确定无疑,那个魔鬼希勒一定曾是个汽车商,可能在比尔兹利,他用车带过洛丽塔才认识了她——就是那天,洛丽塔

去恩普罗小姐家,路上,一只轮胎坏了——从那时起,他就开始惹祸。遭了枪杀的毛衣死尸,躺在车后座上;不管我怎样拨弄它,它总是显出各种各样与特拉普

——希勒极为相似的轮廓——他肉体的粗俗肥胖、猴爽温和。于是,为了与这祖俗和丑陋形成鲜明对比,我决心让自己打扮得出奇的英俊潇洒,同时,在闹钟六

点钟规定报时之前先把钟上的那个小旋纽摈了下去。然后,带着一名绅士要去决斗时所有的决断和谨慎,我检查了我的书信文件,洗了澡,在我孱弱的身体上喷

洒了香水,刮了脸和胸,挑了一件丝质衬衫和一 件干净的内裤,又穿上透明的灰褐色短袜,庆贺自己还在衣箱里带了些精致的衣服——比如,一件带真珠质纽

扣的马甲,一条乳白色开司米领带,等等。哎!我不能承受我吃下去的早饭,但,我把那种肉体上的需求当成不合时宜的细校末节,于是从衣袖里抽出一条薄纱

手帕抹了抹嘴,然后带上一大块灰乎乎的冰,以防万一心脏出了毛病,还在嘴里含了一片药,把实心的死神塞在裤后袋里,我干净利索地走进科尔蒙特的一间电

话亭(它的小门呀、呀、呀地叫着),把电话挂给那本烂糟糟的电话簿里唯 一能找到的希勒——弗尼彻保尔,嘶哑的保尔告诉我,他确实认识一个理查,是他的

一个表兄的儿子,他的住址是,让我想想,凶手街10号(我还假造不出这样的名称)。呀呀呀,飞又叫。

  凶手街10号,是套分租住房,我在那儿访问了一些消沉的老人,还访问了两个长头发的性感少女,鲜艳如熟透的革莓、却又邋遢得今人难以置信(见鬼,真是

难以理解,我体内古老的兽性又在窥探穿薄衣衫的女孩儿,等谋杀结束,什么都无关紧要,什么都可以不必在乎之时,我或许能把她们搂在怀里,紧紧地抱一会)

。不错,狄克.斯基勒确实在那儿住过,可结婚时就搬走了。没有人知道他的住址。“商店里可能有人知道”,一个低沉的声音从一个敞开的门口里说道,

  我恰好站在近旁身边是两个细胳膊、赤脚的女孩子以及她们神色暗然的老祖母们。我进错了商店,根本还没开口,一个审慎的老黑人就摇起头。我又过马路

进了一家很萧条的杂货店。听了我的问话,一位顾客帮我招唤起来,而后,一个女人的声音不是从什么木头板后面,就是从另一个门口喊出来:猎人路,最后那

间屋。猎人路在几英里以外一个更污浊的地区,垃圾堆、臭水沟和虫灾的蔬菜园遍地皆是,还有简陋的小木屋,灰蒙蒙的细雨,血红的泥浆,远处几个冒烟的烟

囱。我停在最后那间“屋”前——一间用护墙板搭起来的小屋;离这条路更远些的地方,还有两、三处这样的小屋,周围杂草枯叶丛生。锤声从屋后传来,有好

几分钟,我一动不动坐在我的破车里,破旧,又脆弱不堪。到了行程的终点,到了这灰暗的目的地。终点,我的朋友们:终点,我的恶魔们。时间是两点左右。

  我的脉搏刚刚还是每分钟四十,这会儿正是每分钟一百。小雨点噼噼啪啪打在车顶上。我早已把枪挪到右裤兜里。一条难以形容的劣种狗从屋后走出来,惊

异地站住了,然后便开始很温厚地朝着我汪汪地叫,它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长满粗毛的肚皮上沾满了泥巴,它来回小小走了一圈,又汪汪地叫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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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走下车,把车门“砰”地一声摔上。在这片阴霾的空漠中,这一声响显得何其乏味,何其直露!汪,那狗马马虎虎地叫了一声,我按了门铃,铃声在我周身

震响。没人来。我按铃。还是没人来。这无意义的重复是从多深的地方而来?汪,狗叫道。一阵急跑,又一阵疾走,接着,门呜、呜地打开了。

  高了两英寸。一副粉边眼镜。新做的头发,高高堆在头顶上,露出鲜红的耳朵。多么简单!这一刻,三年来我一直在召唤的死亡此时是那么简单,就象一块

干朽的木头。她很明显是怀着身孕,肚子很大。她的脑袋好象小了(两秒钟过去了,但让我再给他们一点生命能承受的僵立时刻),她那布满了浅色雀斑的双颊凹

陷了,裸露的小腿和双臂失去了所有微黑的健康肤色,于是那淡淡的汗毛露了出来。她穿了一件棕色的无袖棉布裙,脚上是一双脏兮兮的拖鞋。

  “呵——呵!”凝滞了片刻,她又惊又喜地喊出来。

  “丈夫在家吗?”我嘶哑着嗓子问,拳头在口袋里握紧了。
  我当然不能象有些人想的那样把她杀了。你知道我爱她。那是一见钟情的爱,是矢志不渝的爱,是钻心刻骨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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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25 00:02:08 |显示全部楼层
  “进来吧”,她那样快活地说道。多丽.希勒紧紧靠在粗糙的朽木门上,尽最大的可能缩紧身子(甚至还稍稍踮起了脚),好让我过去。她低下头对门坎微微笑

了笑,双颊下陷,颧骨突出,一双乳白色润泽的臂伸开来贴在木门上,就这样呆了片刻。我走进去,没碰着她那凸出的娃娃。多丽的气味,另有一种微弱的油煎

味。我的牙齿象白痴一样打颤。

  “不,你留在门外。”(对狗说)。她关上门,跟着我和她的大肚子,进了那个玩具房的客厅。

  “狄克在那边”,她说,用一只没有绷网的网球拍指划着,把我的目光从我们站的这个昏暗的客厅兼卧室引向厨房那边,穿过厨房的后门,一直引到一副很

原始的远景上去:一个陌生的黑头发年轻人穿着工装裤,立即缓刑,正背对着我站在一架梯子上,把什么东西钉到他邻居家小木屋的旁边或就钉到邻家的屋墙上

,那个邻居,是个除酸工,只有一条胳臂,就站在地上往上看着。

  她从远处解释这情形,有些不安(“男人终归是男人”);她会把他邀过来吗?
  不会的。
  她站在这间斜屋中间,用手腕和手打着我熟悉的爪哇人手势,“嗯?”她向我,用幽默且礼貌的简捷表示,让我在摇椅和长沙发之间选择一个。(长沙发晚上

十点以后就是他们的床)我说对她的手势很“熟悉”,因为有一天,在比尔兹利,她用的是同一种手腕的舞姿欢迎我参加她的舞会。我们俩都坐在了沙发上。真是

奇怪:尽管她红颜已褪,我却明明白白地发现,这发现又实在太晚了,她此时多么象——一直多么象——波提切利笔下那个赤褐色的维纳斯——一样线条柔和的

鼻子,一样眩目的美貌。口袋里我的手指轻轻松开了,重又攥紧,手帕里卧着的,是我尚未派上用场的手枪。

  “他不是我要的那个人,”我说。
  她眼睛里溢满的欢悦顿时消隐了。她的眉头紧皱,就象在过去那些难过的日子里:
  “不是谁?”
  “他在哪儿?快告诉我!”
  “听着,”她说,脑袋歪向一边,摇了摇。“听着,你不要再提那件事。”
  “我当然要,”我说,有一会儿——很奇怪,整个会面仅这一会儿是宽容的、可忍的——我们都愤怒地看着对方,仿佛她仍然属于我。
  一个明智的女孩,她控制了自己。
  狄克对这一切全然不知。他以为我是她父亲。以为她从上层社会的家里跑出来只是为了去餐车洗盘子。他什么都信以为真。我为什么还要抖出那些污秽的往

事,让他们的日子此现在更难呢?
  但,我说,她必须明白些,她必须做个明智的女孩儿(以她那瘦弱的褐色躯体里赤裸的心鼓),她应当明白,如果她期望得到我的援助,这正是我此行的目的

,我至少得对情况有个清楚的了解。

  “说吧,他的名字!”
  她以为我很久以前就猜到了。那是个(她险上泛出顽皮而忧戚的微笑)那么令人激动的名字。我决不会相信。她自己几乎也不相信。
  告诉我他的名字,我秋日里的小美人。
  这太无关紧要了,她说。她建议我别再想它了。我想抽支烟吗?
  不,他的名字。
  她极为坚决地摇了接头。她觉得找他算帐已经太晚,而且,我永远也不会相信那令人难以相信的令人难以相信的——

  我说我最好告辞,问候了她,见到她很高兴。
  她说这确确实实毫无用处,她决不会说的,可又一想,毕竟——“你真的想知道他是谁吗?好吧,是——”她细细的眉毛弯起来,干裂的嘴唇噘成一个圆,她

轻慢、自信,愚弄、郑重、不无温柔的神态,用一种无声的低音呼出了那个人的名字,聪明的读者早已猜到了。

  防水布。为什么豪格拉斯湖上的一道闪光在我的脑中掠过?我,同样,一直知道,又从未意识到。没有震动,没有惊讶。很快,融解发生了,一切都豁然洞开

,都变成了贯穿这本回忆录中我编织的所有枝杈图案,目的就是让成熟了的果子在适当的时候坠落下来;是的,怀着这种特别的,不合常理的目的,为了最后—

—她仍在讲,而我已融化在金色的平和中———通过一番逻辑鉴别的满足得到金灿灿的畸形平和,与我最有敌意的读者也应该体会到了。

  她还在滔滔不绝。现在已经畅欲言。他是她为之神魂颠倒的唯一男性。狄克呢?噢,狄克是只小羔羊,他们在一起很幸福,不过她指的与此不大一样。我当然

及末考虑到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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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25 00:02:24 |显示全部楼层
  她尊重我,似乎是顷刻间领会列这个令人难以置信——
  并且竟有些令人厌烦、混乱又全无必要——的事实,就是冷淡、文雅、瘦削,穿天鹅绒外套、坐在她身旁的这个四十岁的体弱多病者,对她那青春期女性身

体上的每个毛孔,每个斑点都了如接掌、崇爱万般。她暗然的灰色眼睛上,戴着形状奇特的眼镜,我们那段可怜的浪漫史刹那间从我眼中闪现出来,徘徊片刻,

而后消失了,象一次乏殊的聚会,象一次只有最干巴巴、惹人讨厌的人参加的雨中野餐,象一次无聊的训练,象一块沾着她的童年的干泥巴。

  我设法挪动了一下双腿,躲开她的手能拍到的地方——
  这是她说话时的习惯动作。
  她求我别再犯傻了。过去的已经过去。她觉得,我曾是个好父亲——授予我这么个称号。多丽.希勒继续说着。

  嗯,我知道他曾认识她母亲吗?他其实是个老朋友?他曾和他的叔叔一起去过拉姆斯代尔?——噢,多年以前了——而且还在妈妈的俱乐部发表过演说,还当着

所有人的面,拉着多丽光光的手臂,把她抱到膝上,亲吻她的面颊,她才十岁就迷上他了?我知道两年后,他正在那家小酒馆写出她将在比尔兹利演出的戏时,他

看见了我和她?我知道吗——她可恶至极骗我相信克莱尔是个老妇人,可能是他的一个亲戚或偶尔是生活伴侣——还有,噢,韦斯的《日报》登出了他的照片时

,那是次多么惊险的逃脱。

  《布赖斯地报》却没有登。是啊,多有趣。
  真的,她说,这世上只是一个又一个的谎言,如果有人把她的经历写出来,没人会相信。

  说到这儿,厨房里传过来轻快又安适的响声。狄克和比尔呼噜呼噜走进去找啤酒。透过厨房的门,他们看见了来访者,狄克走进了客厅。

  “狄克,这是我爸爸!”多丽喊道,声音苍凉而响亮,让我震惊,完全是陌生的,新异的,苍老的,悲哀的,因为那年轻人,是个退伍军人,耳朵很不好使。

  清亮的蓝眼睛,黑黑的头发,红润的面颊,没刮胡子的下巴。我们握手。深思熟虑的比尔,显然很以能用一只手臂创造奇迹为骄傲,把他开好了的啤酒全拿

了进来。他想退出。这是单纯的人们很得体的礼貌。劝君留住。一条啤酒广告。事实上,我愿意他在这儿,希勒夫妇也同样。我坐到颤微微的摇椅上。多丽不断

递给我果汁软搪和土豆片,她自己也起劲地嚼着。两个男人都看着她那穿天鹅绒外套、薄斜纹呢背心,虚弱、怕冷、瘦小、老派、年纪不老却病恹恹、可能是个

子爵的父亲。

  他们以为我是来住下的,狄克紧锁双眉,显出他的思索颇费周折,而后建议他和多丽睡到厨房里一张备用的床垫上面。我轻轻摆摆手,告诉多丽,多丽又特

别大声地嚷给狄克说,我是去雷兹伯格,顺路来看看,那儿会有一些朋友和崇拜者好好款待我的。这时,我们发现,比尔仅剩的几个手指中的一个在流血(毕竟不

是个创造奇迹的人)。她弯下身子去看他的手,两个乳房间那条幽暗的小沟女人味十足,那样子我从没见过!她把比尔带到厨房去包扎。有几分钟,只剩了我和狄

克。他坐在一张硬椅上,抓挠着两条胳膊,蹙着双眉。我有种无聊的冲动,想用我坚硬的长爪子把他汗津津的鼻翼上的粉刺挤掉,他有双漂亮而忧郁的眼睛,美

丽的睫毛,雪白的牙齿。喉结很突出,毛茸茸的。他们为什么不好好刮一下呢?这个强壮的小伙子?他和他的多丽在那长沙发上放纵交欢至少也有一百八十次了吧

,很可能还要多;在此之前,她认识他究竟有多久?没有妒嫉,真是奇怪——一点也不妒嫉,只是觉得难受、恶心。他这会儿开始挠他的鼻子。我肯定,他最后开

口时,会说(轻轻地晃一下脑袋):“呵,她是个了不起的孩子,黑兹先生。她真的是,她就要作一个了不起的母亲啦。”他张开了嘴巴——呷了一口啤酒。这使

他镇定了些——他又继续喝,直到嘴角泛出泡沫。他是只绵羊羔子。他抚摸过她佛罗伦萨人的乳房。他的指甲黑乎乎,参差不齐,而那指骨,整个手腕,以及粗

大的腕关节,却比我的强健得多:我这双可怜的扭曲的手,伤害过太多太多的肉体,我无法为它们感到骄傲。法国式称号,多塞特乡下佬式指关节,奥地利裁缝

式扁平指尖——这就是亨伯特.亨伯特。

  很好。如果他不开口,我也可以保持缄默。确实,我可以在这把驯服的、吓得要死的摇椅里好好休息片刻,接着就开车直捣那畜生的老巢,不管它在哪儿—

—扳开手枪的机头,扣动扳机,此后就可以尽情欣赏那扳机的美妙的颤动:

  我总是那个维也纳巫医忠实的小追随者。此刻我却对可怜的狄克感到过意不去了,因为我已睡眼迷离,生硬地阻止了他说他所能想起来的唯一的那句话(“她

是个了不起的孩子……”)。

  “那么,”我说,“你要去加拿大?”
  厨房里,多丽正大声地笑比尔说过的什么话或做的什么事。
  “那么,”我使劲喊,“你要去加拿大?不是加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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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25 00:02:40 |显示全部楼层
  我又重喊——“我是说阿拉斯加,当然。”
  他慢慢地嘬着那只杯子,一本正经地点了下头,答道:
  “嗯,我猜他的手让锯齿拉伤了,又在意大利丢了右臂。”扁桃树上盛开了美丽的紫红花,一条被风吹掉了的超现实主义的手臂悬吊在那片点彩画似的紫红

色中。一个卖花女不停地“嗒嗒”地拍那手臂。多丽和手上缠了绷带的比尔出现了。我突然想到,她那朦胧的、棕色的、苍白的美,一定使那残废人激动了。狄

克如释重负地咧开嘴笑着站起来。他认为,他和比尔该去继续接那些电线了。他想黑兹先生和多丽都还有满腹的话要锐给对方。他想我走之前他还会再见到我。

为什么这个人想得这么多,刮胡子却那么少呢,而且对助听器这么不屑一顾。

  “坐下吧。”她说,手掌啪啪地拍了拍两胯。我又坐进那黑色的摇椅里。
  “这么说你背叛了我?你那会儿去哪儿了?他现在在哪儿?”
  她从壁炉台上拿过来一张很有光泽的凹面快照。老太大穿一身白,粗壮,满面笑容,罗圈腿,裙子很短;老头子随随便便穿了件衬衫,长须飘髯,脖上挂着

表链。她的公公、婆婆与狄克的哥哥一家住在朱诺。

  “你真的不想抽烟吗?”
  她自己抽起来。我是第一次见她抽烟。可怕的亨伯特从前是严格禁止她的。在一片蓝色的烟雾里,夏洛特.黑兹飘乎乎爬出坟墓。如果她拒绝,我就去求助艾

弗里叔叔找到他。

  “背叛你,不。”她把烟伸到炉边,食指迅速在上面弹了弹,跟她母亲过去一模一样,然后,也象她母亲那痒,噢,上帝,用指甲刮去了下唇上卷烟纸的碎

片。不。她没有背叛我。我仍在朋友们中间。埃德沙曾警告过她,丘喜欢小女孩,有一次甚至差点儿被抓进监狱,事实上(很不错的事实),他也明白她知道这一

点。是的……手掌托着胳膊肘,吞云吐雾,微笑,又喷出烟雾,弹弹烟灰。往日的情景越来越清晰。

  他洞悉——微笑着——所有的事,所有的人,因为他不象我和她,而是个天才。了不起的家伙。诙谐风趣。她把我和她的事坦白给他时,他笑得全身都颤动

了,说他早就想到了。

  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告诉他,是非常安全的。
  嗯,丘——人们都叫他丘——。
  五年前她的野营地。奇怪的巧合——……带她去了一个度假牧场,从埃丽法特(埃尔芬斯通)驾车去有一天的路程。

  名字?噢,很蠢的一个名字——杜克.杜克牧场——你看真是蠢透了——但无论如何现在无关紧要了,因为,那地方消逝了,人也散了。真的,她说,我想象

不出那牧场是多么繁茂,她的意思是,牧场里应有尽有,甚至还有一个室内瀑布。

  我还记得那个红头发的家伙吗?我们(“我们”,很好)有一次一起打过网球。嗯,那地方属于红头发的哥哥的,但他那年夏天把它让给了丘。丘和她到那儿时

,人们非让他们举行了一次加冕仪式,看——下了一场可怕的大雨,那会儿你正过赤道呢。你知道。

  她的眼睛转了转,不想再往下说了。
  “请你接着讲。”嗯。他打算九月份带她去好莱坞,为她安排一次试镜头,根据他的剧本改篇的一部片子——《金色海峡》里,有个打网球的场景,可以让

她在里面扮演一个小角色。也许,还会让她兼演弧光灯下网球场上那激动人心的女明星中的一个。哎,可惜总没到这一步。

  “那个猪现在在哪儿?”
  他不是猪,在许多方面他都是个出类拔萃的人。只不过酗酒、吸毒。而且,当然,在性爱方面,他完全是个畸形人,他的朋友就是他的奴隶。我真是不能想

象(我,亨伯特,不能想象!)他们在杜克.杜克牧场都做了些什么。她拒绝参加,因为她爱他,他便把她扔了。

  “做了什么?”
  “噢,那些事古怪,肮脏,又奇特。我是说,他带来了两个女孩,两个男孩,还有三、四个男人,他让我们全都脱光衣服,缠扭在一起,由一个老太婆把我

们拍成电影。”(萨德。的贾期廷最初只有十二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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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25 00:03:00 |显示全部楼层
  “具体做什么?”
  “噢,那些事……噢,我——真的我”——她说出的“我”,象一声压抑了的哭喊,她象又临近了那疼痛的源头,因为我说不出话来,便把一直上下摆动、

瘦骨嶙峋的五个手指平摊开来。不,她放弃了,她肚子里怀着孩子,她不想再具体视什么了。

  这可以理解。
  “现在是毫不重要了,”她说,一边用拳头敲打着一个灰色靠垫,然后又仰靠到长沙发上,将肚子挺出来。“疯狂的勾当,污秽的勾当。我说不,我决不去(

她以一种全然漫不经意的态度,用了一个极难听的俚语,精确译成法语就是“挑逗”)你那些畜生男孩,因为我只要你。这样,他就把我一脚踢了出来。”

  再设什么可讲的了。一九四九年那个冬天,费伊和她都找了工作。差不多有两年,她。——噢,只是四处飘泊,噢,在些小地方的餐馆里打工,后来她遇到

了狄克。不,她不知道那个男人在哪儿。她猜是在纽约。当然,他那么有名,如果她想去找他,立刻就能找到。费曾试图再回到牧场——而牧场已不在了——它

被烧成一片灰烬了,除去一片烧焦了的废墟,一无所剩,真是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了——。

  她闭上限睛,张着嘴巴,仰靠着靠垫,一只肿胀的脚放在地板上,木质的地板是倾斜的,如果上面有个小钢球就会滚到厨房里去。我知道了我想知道的。我

并不是故意让我心爱的人痛苦。比尔的小木棚那边,一台刚刚修好的收音机已开始歌唱死亡和愚笨,而她满面憔悴,成年的、瘦削的手上青筋暴突,雪白的臂膀

上满是鸡皮疙瘩,耳唇很薄,腋窝里乱蓬蓬的,她就坐在那儿(我的洛丽塔!),才十七岁就已憔悴不堪,怀着的那个孩子,还在她肚子里就已开始做着成为一个大

人物的美梦,而且已在梦想着在公元二○二○年退休——我看着她,看着她,就象我明白地知道我要死了那样,知道我爱她,胜过这世上我见过或想象得到的一

切,胜过任何其他世上我所能希冀的一切。她不过是一阵紫罗兰柔软的清香,是性感少女的枯叶,往日里,我曾那样痛哭着把自己缠绕在上面;她是黄褐色的深

谷边缘上的一声回响,深谷那边,白色的苍弯下有一片遥远的树林,褐色的树叶阻塞了小溪,嫩绿的野草中卧着最后一只蟋蟀……然而,感谢上帝,那回响还不

是我唯一顶礼膜拜的东西。过去我在蓬乱如麻的心绪中,用以纵容我那辉煌的罪孽的,现在已减缩得只剩了它的本质:偏狭而自私的恶习;而我现在已消除了这

一切,并诅咒它们。你可以嘲笑我,可以威胁逐出法庭,但我仍要高喊出我的真理,直到将我窒息,将我掐得半死。我一定要让世界知道,我是多么热爱我的洛

丽塔,这个洛丽塔,苍白的、被玷污了的、怀着别人的孩子而已显出身孕的洛丽塔,但仍然是那灰色的眼睛,仍然是那黑亮的睫毛,仍然是金褐色的皮肤,仍然

是卡门西塔,仍然是我的洛丽塔;改变你的生活,我的卡门,跟我来吧,到天涯海角,我们将永不再分离,俄亥俄?马萨诸塞的荒野?不要紧,纵然她的眼睛暗然

如近视的鱼眼,纵然她的乳头肿胀,溢出乳汁来,纵然她那美丽、年轻、鲜嫩、天鹅绒般纤软的三角区被玷污了,被撕裂了——纵然这样,我只要看一眼你那忧

郁的面容,听一听你那年轻沙哑的声音,我仍会万般柔情翻涌,我的洛丽塔。

  “洛丽塔,”我说,“这可能与咱们刚才所谈的全然不相干,但我还是要说生命短促,从这儿到那辆你很熟悉的旧车只有二十、二十五步的距离。这段路很

短,走了这二十五步吧。现在立刻就走,坦然地走过去吧。从此以后,我们一起幸福地生活。”

  卡门,你愿意与我同行吗?
  “你是说,”她说,张开眼睛,轻轻抬了抬身子,象伺机出击的蛇,“你是说,只要我跟你去一家汽车旅馆,你就会给我们[我们]那些钱。这是你的意思吗?



  “不,”我说,“你弄错了。我要像离开你偶然碰到的狄克,离开这个可怕的窝,跟我生在一起,死在一起,生生死死我们都在一起”(这些话说明了那个意

思)。
  “你疯了,”她说,面部表情变了。

  “好好想想,洛丽塔。没有绳栓着你。除了,也许——呵,没关系。”(一个停顿,我想说但没说出口。)“不管怎么说,即使你拒绝了我,你也仍会得到你

的……嫁妆。”
  “不骗人吗?”多丽问。

  我递给她一个信封,里面有四百元现款,还有一张三千六百元的支票。
  她小心翼翼、犹犹豫豫地接过我这分薄礼;很快她的额头就泛出美丽的粉红色了。“你是说,”她说,语气很重、很沉痛,“你给我们四千元?”我用手蒙住

脸,滚烫的热泪第一次潸然而下。我感觉到泪水流过我的手指间,流下面颊,灼痛了我,我的鼻子阻塞了,而泪水却止不住。这时,她轻轻地摸了摸我的手腕。

  “你别再碰我,否则我就要死了,”我说,“你真的不跟我走吗?你一点来的希望也没有吗?只回答我这一点。”

  “没有,”她说,“没有,亲爱的,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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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25 00:03:16 |显示全部楼层
  以前,她从没叫过我亲爱的。
  “没有,”她说,“这是绝对不可能的。我迟早还要回到丘身边去。我是说——”
  她在找合适的词,而我心里替她补充了(“他撕碎了我的心,而你不过撕碎了我的生活。”)

  “我想,”她继续说道——“扑”——那个信封掉到地板上——她捡起来——“我觉得你真是太好了,给了我们这么多钱。一切都能解决了,下星期我们就

能动身了。别哭了,求你。你应该明白。我再给你倒点啤酒。噢,别哭,我很难过,我负了你那么多,可生活本来就是这样。”

  我擦干了脸和手指。她对着那礼物微笑。她很激动。她想去叫狄克。我说,我一会儿就走,根本不想再见他,根本不想。我们都绞尽脑汁去找话题。不知怎

么,我一直看见——它在我湿润的视网膜前颤动着,泛着柔和的光——一个容光焕发的十二岁的孩子,坐在门坎上,砰砰地玩着装在空罐里的鹅卵石。我几乎要

说——试着找些轻松些的话题———“有时候我想,那个麦库小女孩怎么样了,她变好些了吗?”——

  但我止住了,怕万一她接着说:“有时候我也想,那个黑兹小女孩怎么样……”最后,我又转到钱上来。那个数目,我说,差不多相当于她母亲那所房子的

净剩房租;她说:“几年前,它不是就卖了吗?”没有(我承认我曾这么告诉过她,是为了断绝她与拉市的一切联系);律师以后会送来有关财政情况的全面记录;

前景很乐观;她母亲拥有的一些小额股票日趋增值。是的,我确实觉得我该走了。我该走了,该去找他,毁灭他。

  我无法承受她嘴唇的抚摸,所以当她挺着凸起的肚子一步一步向我走来时,我不住挪着碎步往后退。她和那条狗给我送行。我很惊奇(这是个夸张的修辞手段

,我其实并不如此),那辆在她是孩子时、是性感少女时,曾带她兜过风的旧车,这会儿就那么冷漠地驶出了她的视线。她只说它越来越浅,象紫色的了。我说那

是她的,我可以乘公共汽车。她说我犯傻,他们将飞往朱庇特到那儿再买一辆。我说,那么我就花五百元把她这辆买下来。

  “这样的话,我们马上就成百万富翁了。”她狂喜地对着那条狗说道。
  卡门西塔,我需要你……“最后一句话,”我用糟透了的英语谨慎地说,“你能肯,肯定——嗯,当然不是明天,也不是后天,而是——嗯——将来的某一

天,任何哪一天,你或许会来与我一起生活?如果你能给我些微希望,我将造一个崭新的上帝,并用沙哑的哭喊感谢他”(大体如此)。

  “不,”她微笑着说,“不。”
  “一切都会是另一种样子,”亨伯特.亨伯特说。

  而后,我拔出了自动手枪——我是说,读者可能认为这是我做的一件蠢事。但我不曾做什么。

  “再见——啦!”她喊,我甜美、不朽、死去的美国之恋;因为当你读到这里,她已死去,又已化作不朽。我的意思是,这正与所谓的证词完全一致。

  我开车走了,我听见她正用响亮的声音朝狄克叫喊;那条狗象是肥大的海豚开始跟在我的车旁放开大步慢跑。但他太笨重,太老了,一会儿就停住了脚。

  此时,我正在蒙蒙细雨中赶路,天将尽了;挡风玻璃上的刮水器正全力以赴地工作,但对我不断的泪水,它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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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25 00:04:14 |显示全部楼层
30
  下午四点左右我离开了科尔蒙特(经X公路——公路号我不记得了)。如果我没受一条近路的诱惑,黎明前我就能到达拉姆斯代尔了。我必须先驶到Y公路上去

。黄昏时,我到了伍德拜因;地图上清清楚楚地标明,过了伍德拜因,我就可以离开X铺石公路,经过一条横向的土路,转到Y铺石公路上去。从地图上看,这条

土路大约只有四十英里。要不然我就只得顺着X公路再往前行一百英里,然后经过曲折婉蜒的Z公路,才能到Y公路和我的目的地。然而谈到的这条捷径越来越难行

,越来越凹凸不平,越来越泥泞不堪。摸索着,磕磕绊绊乌龟般缓慢爬行了大约十英里后,我试图调转车往回开,这时,我那辆老旧不堪的梅尔莫斯又陷进泥泞

里了。四周那股漆黑,那般闷热,又是那般今人绝望。车头灯低低地俯视着一条宽阔的水沟,水满极了。周围如果有阔地,也一定是一片黑沉沉的荒野。我耗尽

力气想拯救自已,可两只后轮是在稀泥里悲哀地长鸣了九声。我一边咒骂这苦境,一边脱下华贵的衣衫,换上一条宽松裤,套上那件满是弹孔的毛衣,艰难地往

回倒开了四英里,可我没有一点力气、再回去取雨衣。这些事使我确信,我的心脏基本上还是健康的,尽管最近的几次诊断结果均不太理想。午夜,一期救险车

把我的车拖了出来。我于是又开回到X公路上,继续前行。一小时后,到了一个无名小镇,这时,我已筋疲力尽。

  我把车停在路边,黑暗里,抓起那只老朋友似的酒瓶,大口大口喝起来。
  雨已停了一会儿了。那是个漆黑、温热的夜,是在阿巴拉契亚的某个地方。不时有车从旁边驶过,红红的尾灯渐渐远去,白亮的头灯渐渐逼近,只是小镇却

死一般沉寂。没有人在人行道上遛达、笑闹,不象那些悠闲的公民在亲切、温和又腐败的欧洲那样。我独享这单纯的夜和我的奇思怪想。

  路边,一个废电线收容箱里的东西真是很特别:污物、废纸,没有垃圾。雪利酒般红通通的字母标出的是一家“照相器材商店”。一个巨大的温度计上刻着

一种轻泻剂的名称,高居在一家医药商店的门顶上。鲁比诺夫的珠宝公司陈列了许多人造钻石,只用一面红色玻璃镜反射出来。一只绿光闪烁的钟悬在“吉费.杰

夫洗在店”里,在亚麻色的深渊里来回摆动。街道的另一边,一个汽车修理厂在梦中说——跪拜平滑;然后又改说,盖尔弗雷克斯的润滑。一架飞机,同样装饰

着鲁比诺夫的宝石,在天鹅绒殷的天堂上空飞过,留下嗡嗡的响声。这样夜色苍茫的小镇,我不知已见识过多少!而这个仍不是最后一个。

  让我放松一下吧,他实际上已等于被我杀了。街对面远处,霓虹灯以比我心跳慢两倍的速度眨着眼:那是一家餐馆的招牌,图案是一把巨大的咖啡壶,差不

多每隔一秒钟它就突然现一下它艳绿色的面目,而每次显现完,紧接着就出现粉红色的字母:“美味食品”。但咖啡壶在下一次露面之前,它那个嘲弄人眼睛的

潜伏阴影仍然清晰可辨。我们在演皮影戏。这个鬼影幢幢的城镇离“着魔猎人旅店不远。我又藩了泪,沉浸在无可挽回的过去中。
  
  31
  在科尔蒙待与拉姆期代尔之间(在纯洁的多丽.希勒和快活的艾弗叔叔之间)的路上,我在一个孤零零的小镇停下来休整片刻,又回顾了我的情形。现在,我那

么透彻明晰地看清了我自己和我的爱情。以前的种种努力,比较起来看,都显得模糊不清。两年前,在一时形而上的好奇中,我曾经为求得一种古老、天主教式

的治疗方法,把新教徒枯燥的无神沦理论教给了一位讲法语、勤勉的神父,我希望能认我的罪恶感中演绎出“超人”的客现存在。在严霜覆盖的魁北克,在那些

凛冽的清晨,那善良的神父以最温柔、最解人意的态度给我治疗。我对他和他所代表的那个非凡的协会感激不尽。哎!我仍不能够超越简单的人性,无论我找到了

豺么样的精神慰藉,无论给我一个什么样磐石般实在的来世,也不能使我的洛丽塔忘掉我强施于她的那罪恶的淫欲。除非向我征明——向现在的我,今天的我,

征明,连同我的心,我的胡须,我整个腐败的肉体——一个名叫多洛雷斯.黑兹的北美小姑娘,被一个狂人夺去了童年,但这在无限的生命历程中,一点点也无关

紫要,除非这一点能够得到证明(如若能够,那么生命也就成了一个玩笑),我找不到什么能医疗我的痛苦,我只有忧郁的心境和诡辩的言语所产生的局部缓解。

  一位诗人的话:
  
  人性中道德感是义务,
  我们必须内灵魂付出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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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25 00:04:38 |显示全部楼层
  32
  在我们第一次旅行中,有一天,——我们第一次环游伊甸园——我想静静享受我的幻想,因此决定不去理会那些我禁不住感觉到的事实:对她来说,我不是

她的男朋友,不是个有魅力的男人,不是知己,甚至根本不是人,而只是两只眼睛或一只肌肉发达的脚——只提些可提及的东西。有那么一天,我收回了除夕夜

对她的许诺(不论是她那颗有趣的心衷情的什么———滑旱冰、或她想单独去看的午后电影)后,碰巧从侧置的镜子和半开的浴室门巧妙的结合中瞥见了浴室中的

她脸上的表情,那种表情我无法确切形容……是一种无助的表情,是那样的纯粹,它仿佛又渐渐变为一种很惬意的茫然,仅仅因为这是极端的不公正,她委屈到

了极点——每一极限都有它的先决条件——这是给中立者的启蒙。当你牢牢把往极限表现在一个小孩子脸上是高高扬起的眉毛、启开的双唇,那你可能会更了解

我有预谋的淫欲到了怎样的程度,是一种多么可怕的绝望使我不能跪倒在她可爱的脚下,感动得眼泪汪汪;使我不能允许她到外面实实在在的世界,和那些又脏

又危险的孩子混在一起玩闹,不能让她希望从中得到任何快乐而牺牲我的嫉妒。我还有其他一些一直压抑着的记亿,现在,它们自己挣脱开来变成无手无脚的痛

苦的怪兽。有一次,夕阳即将隐没,在比尔兹利的一条街上,她转身朝向小伊娃.罗森(我带着两个小天使去听音乐会,跟在她们后面走,紧紧的身子几乎碰到她

们),她转身朝向伊娃,那样安详,那样庄重地应答着那一个说的话,什么宁可死掉,也不去听米尔顿.平斯基谈音乐,他是本地她认识的一个男学生,我的洛丽

塔评论道:

  “你知道,死为什么那样可怕?是因为你自己操纵着它!”这话震动了我,两只膝盖机械地上下移动着;我简直根本不知道我的小宝贝脑子里都在转些什么,

而且,很可能,在那幼稚的陈词滥调的背后,她心中还有一个花园,一道曙光,

  一扇宫殿的大门——朦胧、神秘的区域,穿着肮脏的破衣烂衫、在痛苦中痉挛的手,是明确、彻底被禁止在那片区域以外的。因为我常常发现,象我们,象

她和我这样生活在一个充满罪恶的世界里,每当我想谈谈她和一个老朋友,她和一位父亲,她和一个真正健康的情人,我和阿娜贝尔,洛丽塔和高尚的、纯粹的

、明朗的、被她奉如神明的哈罗德.黑兹,可能已经谈论过——一个抽象的想法,一幅面,画点彩画的雷普金斯或剪了头发的波德莱尔,上帝或莎士比亚,任何坦

率真诚的话题——每当我试着谈及这些话题时,我们都会变得异常尴尬。好主意!她会用老一套的无礼、傲慢和厌烦来掩饰她的脆弱,而我则用令人作呕、假惺惺

的语调陈述我绝望、超然的论点,引起我的听众激烈的无礼举动,致使谈话再也进行不下去。噢,我可怜的、感情受到挫伤的孩子。

  我爱你,我是个怪物,但我爱你。我卑鄙无耻,蛮横残忍,等等等等,但我爱你,我爱你!有些时候我知道你是怎样的感觉,而知道更是要命啊,我的小宝贝

。洛丽塔小姑娘,勇敢的多丽.希勒。

  我回忆起某些时候,让我把它们称为伊甸园的冰山期,当我饱享了她的肉体之后——在神话般疯狂的运动之后,我只剩筋疲力竭,青筋暴突——我会把她搂

在怀里,最后终于满含柔情地悲叹一声。(她的皮肤在霓虹灯光里亮闪闪的。

  从石子铺的院里,霓虹灯透过窗帘的空隙照进来,照得地的皮肤熠熠闪光。她的黑漆漆的睫毛在颤动,她暗淡的灰眼睛比往日更茫然——一点不差,在一场

大手术之后,小病人仍还没从麻醉药中清醒过来)——那温情会越来越强烈,变成羞耻和绝望,而且我会用我冰冷的手臂摇动我孤独恍惚的洛丽塔入睡。我会埋在

她温暖的头发里悲叹,我要随意地抚弄她,默默地祈求她的恩惠;当这充满人情味、苦闷却毫无自私地温情到了顶峰(我的灵魂这时正悬在她裸露的身旁,正要悔

悟),刹那间,很滑稽又很可怕,那肉欲又猛地袭来———“噢,不,”洛丽塔会说,对天堂无奈地叹口气,接下去,便又是温柔,又是天青色——这一切又立刻

成为泡影。

  二十世纪中期,关于孩子与父母之间关系的那些观念,已深受教条式胡言乱语和精神分析学叫嚷的标准化特征的污染,但我仍希望,我是在对毫无偏向的读

者讲这些话。有一次,阿维斯的爸爸在外面按汽车碉叭,意思是爸爸来接他和小宝贝回家了,我觉得我得邀他到客厅来坐坐,他就坐了一会。正当我们谈话的时

候,阿维斯,一个身体笨重、相貌乎乎、感情丰富的孩子,走到他身边,而且直截了地坐到了他的膝上。现在,我已记不得我是否提到过,洛丽塔对陌生人总露

出一种勾人魂魄的微笑,浓密的睫毛遮盖着眯起的眼睛;她的面庞闪烁着一种梦幻般甜密的光辉,这当然并不说明什么,但却是那么美丽动人,那么惹人喜爱。

——滥施殷勤,粗鲁的读者会这么说。嗯,她就那么站着。伯德先生转着他的帽子,说着话,而且——是的,看我有多蠢,我把著名的洛丽塔式微笑的最主要特

点漏掉了,具体说就是:当她那温柔、甜美、笑颜的光辉展示出来的,它从来就不是对着屋里的客人,而是徘徊在它自己遥远清澄的空间,这么说吧,或是带着

凝滞的温和徜徉在偶然看见的物体上——现在,她就是这样:当胖胖的阿维斯侧着身子向她的爸爸走过去时,洛丽塔温柔地对着一把水果刀笑着,她靠在桌边用

手指试了试刀刃,突然,当阿维斯双手攀住她父亲的脖子和耳朵,那父亲很随便地伸出—只手臂,搂住那又笨拙又庞大的后裔时,我看见,洛丽塔的微笑蓦地失

去了一切光彩,变成了一片冰冷僵硬的小阴影,那把水果刀从桌上滑落下去,刀的银把打在她的脚跟上,发出一声怪响。这一下可痛得她透不过气来,于是低下

头,脸上扭出一副怪相,很难看,这是小孩子在眼泪流出前的预备表情,接着单脚着地一跳一跳地走了,阿维斯立刻追着她进了厨房,去安慰她。阿维斯有这样

—个胖大的、红脸膛的好爸爸,还有一个圃脸蛋的小弟弟,还有一个刚生下来的小妹妹,有一个家,两条龇牙咧嘴的狗,而洛丽塔却什么也没有。与这件小事相

关的还有一件事——背景同样是比尔兹利。洛丽塔正在壁炉边读书,伸了个懒腰,胳膊还高高举着,就咕哝了一句:“她到底葬在哪儿?“谁?“噢,你知道,我

被害死的妈妈。”你知道她的坟墓在哪儿,”我说,控制住自己约感情,进而把那墓地的名称告诉了她——就在拉姆斯代尔城外,在铁路线与观湖山之间。“另

外,”,我又说,“你以为用这么个定语很合适,可这种事故的悲剧性却减弱了许多。知果你真的希望战胜你脑中死亡的观念”——“哇,”洛丽塔哼了一声,

用“哇”代替了“好哇”,慢吞吞走出了房间,我酸痛的眼睛便一直久久地瞪着炉火。然后,我捡起了她的书,是给年轻人看的一种通俗读物。有一个阴郁的女

孩玛丽恩,与一般人的看法完全相反,她的继母是个年轻、乐观、善解人意的红头发女人。她告诉玛丽恩,她的亡母是个英勇的母亲,因为她知道自己要死了,

便故意掩藏起对女儿的厚爱,不让女儿想念她。我没有哭喊着冲进她的房间。我总是喜欢不受干涉的精神卫生。现在,我在自己的回忆中辗转反测,为自己辩护

;我记得在这样或类似的情况下,我总是安慰卑劣的自我,而总是忽视了洛丽塔的心境,这已成了我防习惯。我的母亲是穿着湿淋淋的铅色衣衫,在一团翻漆的

薄雾中(我就是这样生动地想象着她),气喘呼吁奔跑上莫利奈特的山脊时,被一声霹雳击倒的。那时我尚在襁褓中,回想起来,无论心理医生怎样蛮横地责难我

后来颓丧的生活,我也无从承认在青春期中曾有过一般人所说的渴望。但我承认,一个有我这般想象力的人,不能为自己辩护说根本对一般的感情毫无所知。也

可能是我过于相信夏洛特与她女儿以前那种不正常冷冰冰的关系了,所有这些争议中最难堪的就是这一点。在我们奇特的、充满兽性的同居生活中,我智力平平

的洛丽塔渐渐清楚池意识到,即使最悲惨的家庭生活也比乱伦的同居要好得多;而乱伦,在那漫长的日子里,是我能给这个流浪儿最好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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