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主: An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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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三品银青光禄大夫

发表于 2009-3-12 15:47:20 |显示全部楼层
我炫耀,我忏悔,我不知道是在炫耀还是忏悔,“我偷了钱,买了药。我偷了个小姑娘的钱!”

  那群混蛋们的反应是我意料之中的,加倍地鼓掌,跺着脚,夹着“财色兼收啊”“不要脸的”这类吼叫。

  “我本该跟她拍胸脯,告诉她:‘放心,我把你哥找回来。’要麻你别乐得跟个破尿壶似的,她哥是你们川军团的,一个姓陈的连长。我倒是让她放心了,然后,偷光她的钱。”

  没有用的,那帮混蛋“好啊好啊“地继续跺着脚和吹口哨,今晚的油腻让他们比哪天都要更有活力,这让我的忏悔完全成为了炫耀,事实上呢——我也不知道。

  我得喊回去才能让他们听到,“要麻!你瓜娃子的认得个姓陈的连长吗?瘦瘦的,挺白净,二十来岁!”

  要麻舔了舔仍带着油光的嘴唇,“川军团全死光了撒。我哪认得啥子连长啰。嗳,我认得你个瓜娃子,嗳,你讲的莫不是你自己吧?跟我们咱妹子称哥叫妹的不安好心嘞。”
  又是好啊好啊和跺脚吹口哨。我得尽力才能压倒他们,“我是一个混蛋!”

  迷龙就吼了回来,“喊什么喊?你虎啊?”

  于是一切都平静下来,我虽然仍绷着脸,但被康丫用大拇指把嘴角快扒到了耳根,我的眼睑被他用食指翻得与嘴角快要齐平,让我像足悲伤而愤怒的小丑。

  我在那样的一个丑态中被康丫玩弄我的脸皮。就是这样,你造了很多孽,但总被原谅,偶尔你会愤怒,你想这样也行?但就是这样也行。最后你只好想有人比你造了更多的孽,比如说那些让我们一无所有投入战场的官员——你已经屈服了,就这么简单。

  混球们在取笑着我的丑态,但一个声音让他们慢慢歇止,那是刚从屋里出来的郝兽医在用勺敲打着空碗。老头子很沉静,他一直在看着我们,但那样的沉静并不能让我们安宁。

  郝兽医得到足够的注意后便开口说:“有个事说说吧。我们要被整编了,就最近。”

  不辣干净利落地呸回去,“扯卵谈。”这完全代表我们在第一时间内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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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三品银青光禄大夫

发表于 2009-3-12 15:48:14 |显示全部楼层
郝兽医不笑,因为我们随时打算颠覆他的认真,“扯不过你们。这种事我不会乱说的,我总还算是这地头上仅此一个的医生。”

  康丫嘲笑道:“兽医!”

  他被躺着的迷龙踹了一脚,并不是所有人都对老郝要说的全无兴趣。

  郝老头苦笑着说:“病的是你们,治的是我,说我是妇科也只好认命——不讲口水话,今儿有军官来找我,说是要了解散兵的健康情况。他说还会来,还说要打仗。”

  沉默。我打了个寒噤。

  我总是看见马驴儿那帮货在对着一辆坦克做愚蠢的冲杀,我生平所见最壮烈的场景亦让我胆裂心寒。

  “我不想再去北边了。”我愣了一会儿,发现所有人都在瞪着我,于是我明白刚才是我自己在说话。

  郝兽医解释:“谁说的北边?南边。是去南边,缅甸。”

  沉默。沉默中蛇屁股去摸郝兽医的额头,被勺子给揍了,老头儿心好,可不妨碍其嘴损和手狠。

  蛇屁股舔着自己的手,好像唾沫可以止痛,“兽医啊,你要是也病了,我给你煲骨头汤。”

  要麻同意,“是啊。缅甸,那就是远征军,嫡系去的。英国人帮忙,美国人出钱出枪,啥都有,啥都不缺,这样的肥差美差,后娘养的你我,轮得上?”

  不辣附和,“兽医睡觉吧,兽医累糊涂了。”

  阿译用他的方式表示了质疑,“他们又打了个大胜仗。英国人都服了。”

  我难以忍受阿译的词不达意,替他向大家解释说:“阿译的意思是说,这么大的胜仗,跟我们这帮杂牌军绝没相干。”

  阿译看了我一眼,很想说他不是这个意思,但他恰巧就是这个意思。

  郝兽医并不打算被我们这堆杂牌军推倒,“大概就是要补充兵源,要拿咱们补充兵源,就准是那边伤亡惨重,伤亡惨重就准是没有吵吵的那么大胜。敌军几个月就玩儿完啦,这种话鬼子说,我们也说,都信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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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3-12 15:49:28 |显示全部楼层
我们沉默,老头子从下午想到至今,说出来的也是最理智的,正因如此我们沉默。

  “就是整一堆炮灰呗!沤出了蘑菇的木头脑袋疙瘩才去!”迷龙鬼叫,他的话伴随着动静巨大的起床,他离开了我们,一路踢凳子推桌子的怒气。

  我们愣着,我们看着彼此,这回我们中没有人昏昏欲睡或者嘻笑怒骂。我们无法像迷龙那样干脆地做决定,因为从1931年流亡入关,他已经失望了十一年。我们苍老但不像他那么苍老。远征军是我们的骄傲,即算炮灰也是装备精良的炮灰。做炮灰还是沤蘑菇,这是个严重的问题。

  阿译泥雕木塑了一会儿,说:“我要去。我要带着军队从缅甸打回上海。我要给家父报仇。”

  然后他蹲在地上哭泣。我们沉默。我开始觉得他的进军路线有点儿匪夷所思,而说话也颇为不自量力,主要是我不想沉默,这样的沉默如同刀割,于是我便打破沉默,刻薄地说:“进军路线有点儿问题,往缅甸打下去很快就下海了,不是上海。”

  阿译气恼而尖声地反驳:“我知道啦!”

  “……我是一定不会去的。我死过一次了。”我宣言,我离开。只是我尽力在掩饰我那条拖着的左腿。而他们看着我掩饰我的左腿——之前,我一向拖得极为自在,并且以苦作乐地想,小太爷拖出了自己的风格。

  我在门廊下,属于自己的那小块角落里躺下。我的腿让我躺得很吃力。今天晚上也会睡得很吃力,但我决定让自己睡着。

  阿译在照料他的花树,或者说他不打算让自己睡着。

  我一直在看着那条肿得只能斜岔开的左腿,这里晚上的空气潮湿之极,不是下雨却几乎可以清晰看见空气中飘浮的水分子,我看着门廊外飘落的水汽。我一直抓着那个小小的药瓶,瓶子里装得并不满,细碎地在响。我有一条溃烂的腿,像阿译的树一样,它跟别人并不相干。我还有二十粒的磺胺,都在这儿了,弃学从军四年来我得到的全部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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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3-12 15:52:16 |显示全部楼层
在这个清晨的雨雾中,我站得离巷口很远,与其说我很闲散不如说我更像一个窥视者,今天进进出出收容站的人们有些不同于往常,他们多少试图把军装穿得像件军装,而门口的哨兵也居然像个哨兵,他们以前都是把屁股落座在沙袋工事上的。

  我一直等到我等的人出来,那是郝兽医,他拖着一辆车,车把上的挽带拖在他的肩上,车上有两具草席掩映下的尸体,老头子要将死人拖上收容站后边的小山上埋葬,他做这件事做得很吃力,但不会有人帮他,大多数人都饿没了体力。

  我在郝兽医已经离开巷口一段后慢慢跟了上去,然后接过了他的半副挽带。老头儿用一种并不惊讶的表情接受了我的帮助,在我们慢慢蹭向埋死人的小山时他不发一言。

  “一晚上就死俩。那你要送终的就七个了?”

  郝兽医对我的计算提出纠正,“早上又来了个疟疾。八个。”

  我们不再说话,走向他们的坟墓。

  我们并没有力气爬上收容站后并不高的山顶,也没有力气为死人刨太深的坑,实际上当刨好一个坑时我们只有乞求不要有此地常有的暴雨,它很可能把我们辛苦埋下的尸骸曝光于泥石之中。

  刨好两个并排的坑后,郝兽医不得不稍事休息,他开始把他带上来的两块木牌子削出可插入地下的尖端。“贵州省武陵县,二等兵冯义”、“热河省赤峰县,上等兵张保昌”是他们在这个世界上使用过的名字和身份。半山腰上有很多这样的牌子,褪色的墨迹说明了郝兽医为死人归宿所做的努力多半将会是徒劳。我没去加入他,而是用工具加固因昨夜雨水而总是塌陷的土层。

  郝兽医完成了他手上的工作后便开始看着我。我拖着一条腿,但是干得很专心,好像这山上就我一人。

  老头儿直愣愣地看着我,“你要干啥?”

  我看着他,干净而无辜地看回去,“干啥?”

  “死人的事你从来都不管的。昨天整那一锅子是见了点儿油,可也不至于让你有心来为死人抡锹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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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3-12 15:53:43 |显示全部楼层
我做作地叹一口气却叹成了真诚,因为我本来就很想叹气,“聊尽人事而已。”

  郝兽医揶揄我,“咋就突然想起人事这出来了呢?”

  我看了看他,老头儿不傻,其实老头儿很精,否则他在我们中间会混成另一个阿译——我得小心。我用锹整着土,我不看他,放松是一种技巧。我看着土,说:“不想再这么活着了。我烂的是腿,不能整个人都烂掉。”

  我不用抬头也能想得到老头子的表情,忠厚中忽现一丝狡黠,似乎感动,其实是惋惜,“烦啦,我活到五十六了。”

  我擅长装傻扮痴,“再活三十二年,我也五十六了。”

  老头子不打算跟着我一起装傻,“不管兽医还是人医吧,我是医生呢。烦啦,我跟你说,医生眼里吧,普天下人都是病人。你有病,想我帮你治,你就得说实话。病人怎么能跟医生耍鬼呢?那就是病人并不想好。”

  我并不想说,我去停在土道上的车边,我拖他们其中一个的尸体,郝兽医过来帮我,我们让那具尸体进了土坑。郝兽医累得在坑边坐了下来,我也累,但我没坐在老头儿身边,坐在老头身边儿是个考验。

  “张保昌,热河赤峰来的,很远呢,很远很远的地方。他一准儿不想埋在这,这太湿了,也没羊。我是西安人,在西安生到四十六岁,想儿子才搬来 中原地方。可我想能埋在西安郊外。你呢,烦啦?”

  我开始往张保昌身上盖土,这至少可以缭乱老头的思维,“我还没想死呢。”

  郝兽医爬开,避开我抛的土,“二十四的人是不好想这个。想什么吧?直说。”

  “想上进。”

  “谁头三周就给父母乡亲写了遗书寄回去呢?明明就在收容站里耗太阳耗月亮,倒跟爹妈说大战在即,铁定成仁。这么个上进。”老头子在乐,他在惹我,并且他成功了,我再无法装得阳光,我带一张阴郁的脸,愤愤往张保昌身上抛洒湿土。

  写遗书,是全军尽墨后我在愤世嫉俗中干的傻事,一封千秋英烈杀身成仁的遗书甩回去,省得再听到来自父母、来自未婚妻文黛、来自校友们的勉励和鞭策。被他们站着说话不腰痛地称为国之脊梁,我宁可做足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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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三品银青光禄大夫

发表于 2009-3-12 16:00:12 |显示全部楼层
我阴郁甚至是暴戾地说:“就想他妈上进。”

  郝兽医毫不客气地赏我一句军骂,“你妈拉个巴子。”

  我平静地还击,“妈拉你个巴子。”

  “我知道,你明天还会来,来了还是这套死鬼都不信的话。我也跟你说,病人跟医生捣鬼,你只好烂死在收容站。你不说真话。”他说的是实情。我尽量收拢我的戾气,“想跟小日本再打一仗。” 我诚实而壮烈地说,一点儿也不像收容站里那个会用所有花招来保全自己的孟烦了。

  郝兽医宣判道:“烂死。”

  我毫不气馁地坚持,老头子胜在猴精,但老头子会输在心软。“想治好我这条腿,再去跟该死的小日本干一仗。” 觉察到份量不够的我更加壮烈地说。郝兽医心照不宣地看着我,后半句他会当我在山顶大风中放的一个响屁。

  老头儿在苦笑,“孩子嗳,别搞这个了。我都知道你那破肝长成啥样。”这是他表示不相信的口头禅,似乎被他怀疑的人肝都会长得和别人不一样。

  “我的破肝长得跟你们普天下所有破人一个样。”

  郝兽医摇着头,“有那一肚皮冤气怨气,谁斗嘴斗得过你?你爱听不听,我真想放你去跟日本人打一仗。你真该去跟日本人再打一仗,你那腿也真需要大治疗。可你那腿根本打不了仗,你心里也怕了打仗,你只想你的腿,你不想打仗。”

  我拄锹了,话都挑这步了,不用再装了。

  “美国人掏钱掏枪,不光是枪还有飞机大炮,还有医院,还有药,听说断手断脚都能换的。能治你的腿。你要去,只为保你那条腿。你在讨债,只是不知道该找谁讨……烦啦,昨晚你就睡啦?”

  我很想说:“关你屁事!”但是那老头的眼神让有能让人缓和的东西,我犹豫了一下,说:“睡啦。”

  郝兽医起来了,看着我,我以一种狺狺吐獠的架势看着他。他从我身边错过,看着潮湿空气中的山下-破烂得像补丁一样的收容站,好像根本不是在跟我说话,“真是个失了魂的家伙呢,听见这样消息,想好花招,然后就真睡得着。昨晚上营里翻啦,阿译去找迷龙打架,因为迷龙说所有要去的人都是欠火烧的劈柴,欠耳刮子的苍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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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3-12 16:01:23 |显示全部楼层
他看着我,我知道我不该惊讶,但我仍惊得“啊哈”了一声。我想象着阿译被迷龙一只手给捅倒的样子,就像捅倒婴儿。我知道这不仅仅是想象,是昨晚我大睡时发生过的事情。

  郝老头对着我做出一个五官错位的表情,模仿阿译被打后的烂脸,“阿译那脸,现在这样子。不辣,整晚上都在跟人借钱。干啥?他连衣服带枪都给典当啦,今儿一大早就去当铺做水磨工夫了。他们都没有一条腿要治,就要去,就想这回真能打个大胜仗。他们真想挣回来呢。你真的不想?你从来不想。你回头看看。你也从来不看。”

  我回头,我回头就可以看到山下我们补丁恶瘤一样的收容站。刚才一直执迷于自己的心思,没有留意到院子里那些小小的人影正在鸡飞狗跳。

  我转回头看着郝兽医,我的目光像迷龙一样是挑衅的,“我不干。挣份做炮灰的权利?”

  老头子看着我,叹了口气,“心都沤得有点儿霉了,想拿出来见见太阳罢了。烦啦,你聪明,比他们都聪明,知道收容站要整编,身体状况得从我这过,你找对人了。只要不是为了你那腿,你说你想见见太阳,你想晒晒。你点点头,点头我帮你。”

  他看着我,我瞪着他。郝兽医在良久的等待后,开始去埋被我半截放弃的张保昌,而我看着那补丁恶瘤一样的收容站。从我这儿看得到院子里又在生事端,迷龙正在对一小群兵中的一个大打出手,为了什么呢?——管我屁事。

  点个头,老头儿就帮我营私,就有了医和药,我的腿也许就能保全。腿可以偷来骗来,或者像现在这样,被个无能的老好人巴巴看着,他说回来,当什么也没发生过,笑得像苹果一样,做个傻好人。

  郝兽医在忙碌中仍然期待地看我,仵作活显然不是老头的体力所能负荷,长期随军伍的流离让老头比真实年龄还要苍老十岁二十岁,他去拖比孩子大不了多少的冯义时,几乎是要三步一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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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3-12 16:02:10 |显示全部楼层
我梗着脖子,“我不干。我不点头。我不信,我就不信。”

  郝兽医摇了摇头,叹气,“你又犟。你这伤着的是自己。”

  “这是该着我的。我在讨债,我只是要回我的腿。”

  “阿译、不辣、要麻,他们可没欠着你的。你这样就去了,就有一个真该去的去不了啦。”

  “他们可以像我一样!跟欠债的讨!”我大声咆哮。

  “他们要讨,就不是他们啦。他们也就不该去啦。”

  “你老抽抽了是不是啊?!谁还信你老夫子的大义啊?!你你你——你杀过人吗?你连个死人都拖不动!”我简直是气急败坏,开始攻击他。

  郝兽医暂时放弃了他跟死人的较劲,悲伤地看着我,“我不是来杀人的啊。还有啊,我拖不动你就不能帮把手吗?”

  “不帮!你个能把脚气治到截肢的半吊子兽医!”

  那并不是我的形容,而是真事,郝兽医的表情也痛苦地抽搐了一下,他那种念叨是并无信心的,痛心指数很高,而说服指数很小——这一向是他——“……有总比没有好的。”

  我并不想放过他,“爬到你那儿等死吗?还不如没有的好。”

  “没我你们就连往哪爬都不知道了。”

  “小太爷正好省事,小太爷就地一躺,等死。”

  老头儿看着我,“别孩子气啦。没了我你们也难过的,要不我早走啦。”

  我是看着老头儿的神情才知道我说了多过火的话,我不是个擅长道歉的人,我只是换了较柔和的语气, “可是有什么用。”

  “有总好过没有的。”老头儿又重复了一遍。

  “老大爷,您怎么又绕回来啦?”

  郝兽医只会讷讷挤一个比哭难看的笑容,继续对付我不碰的死尸。如果有人看着我们,会看到一个疯子在追着一个拖尸的呆子怒骂,呆子拖得很费劲,但疯子绝不去帮手,疯子只管骂而呆子只管拖。

  迷龙现在还完整,收拾个阿译大概也就能在他身上添道指甲印子,但看来不会维持太久,因为他正在向所有人挑衅:“话就说在这儿,要去的都不是玩意儿,就算是玩意儿,那也是欠收拾欠拍的啥都欠的玩意儿!说话的人就站这里了。谁不服,给我打哑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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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三品银青光禄大夫

发表于 2009-3-12 16:03:11 |显示全部楼层
无需叫阵,兵里边冲出来一个,跟他战在一起。他很快把对方放倒在地猛踢,伴之以永不停歇的叫阵。他针对的人太多了,羊蛋子几近绝望地护着他的后背。

  “冻坏了心的花子也不要的隔冬萝卜!滋尿都能被顶一跟斗的轻骨头片子!”你瞧他骂得挺投入,其实是在使诈,他一直在留神着侧边偷偷摸上来的那个人,然后在那人扑上来时捞起早瞧好的一根棍子,一家伙把那人放翻在地上。

  “脑袋叫毛毛风吹粘在婆娘家马桶上了你们!虎B玩意儿!”迷龙拿棍子指指点点院落里的人,“老子江面上刨个冰窟窿,现你们一排脑门子,老子挨个儿刨!”

  上来个冷着脸的,拿着块砖,一拳把块砖拍碎了,那是用来炫武的而非拍人的。

  迷龙也上了劲头儿,“嗬!卖假药的!羊蛋子让让,这得一对一。”

  噼里啪啦地又干上了,这俩得一会儿。

  要麻在那儿看着,一边问着豆饼:“不辣死哪去啦?”

  豆饼东张西望地跟着要麻学舌:“死哪去了呢?”

  要麻狠拍一记后脑勺子把豆饼的脑袋拍了回来,“你是人,放屁也要有个臭动静,知道不?等他大喘气的时候就叫我。”

  这方面豆饼是可以等到天荒地老的,“嗯!”

  于是要麻就不再看打架了,他撸了袖子,往左腕上绑我们拿来吃饭的树枝子,一柄刺刀插在身前的地上,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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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三品银青光禄大夫

发表于 2009-3-12 16:04:30 |显示全部楼层
收容站里在打架,小山包上我追着郝兽医吵架,我在怒不可遏中甚至开始攻击郝兽医刚拖进坑里的死人,“信什么?灰飞烟灭!魂呢?魂飞魄散!你问问他,问他还剩了什么!剩什么也叫一场雨全泡散啦!你叫他起来,叫他起来给我看看!我就认了你的蠢话!”

  郝兽医就只好看着冯义的孩子脸叹气,“别欺负孩子。他比你小,搞不好都小整十岁。”

  “天真死的!我不天真了,可我也不想学你。我不想糊涂死!” 我真是连死人都不肯放过。

  “你别跟我嚷嚷好不好?我耳朵不背,我是不明白,不明白我怎也能说说我咋想的吧。我说不明白,你跟我嚷嚷我也不明白。”

  “不明白就别挡我的道!”我大声咆哮。

  “你也不明白。下边打得鸡飞狗跳的家伙,也不明白。”老头儿摇头。

  我声嘶力竭,而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这样愤怒,“我不要明白,只要我的腿!我只要知道很多人比我更烂!”

  “……才二十四,你就跟人比烂了。”

  “难道我要跟你来比无能?”

  “……你说的那些更烂的,他们烂下来,因为他们跟人比烂。我没用,可这点儿事还明白。”

  我调匀我的呼吸,因为我知道这样下去没用,愤怒久了,你就会知道愤怒不解决问题。

  那好吧,我有别的办法。“我是副组长,找食的副组长。其实你们本来是推我做组长,我推了阿译顶缸。”

  郝兽医看着我苦笑,“你没那么多心计的,也别把自己说那么坏。孩子气。”

  “我能让你那八个等吃的伤兵往下一口吃的没有。我们也一直在勒裤腰带,多一口是一口。”我说到做到,这很容易。

  我满意地看见郝兽医脸上出现了凝固的表情,我知道只要再挺挺我就赢了。

  “……你做不出来的。”老头儿犹豫了一下说。

  “做得出来。记得上周有个逃兵杀了禅达一家三口吗?活得不像人样,还选个缺八辈子德的死法。为了不那样,我什么都做得出来。我不是孩子气。”我安静地看着老头,老头儿打了个寒噤。

  “这会不是孩子气了。”老头儿叹了口气,接着去掩埋那个叫冯义的小孩儿,我想那让他觉得比较安全。

  他说:“你真的在跟人比烂了。”

  我不想听什么烂不烂的,我只想知道最终结果,“你听我的吗?”

  “我听你的。”老头儿在坑里埋人,不看我。

  我看着山丘,看着墓碑,看着坟坑,看着郝兽医在坑里耸动的瘦削的肩胛,我看着死人,我看着活人。

  我终于得到了我要的那个机会,靠卑鄙,不靠蠢货们的热血和真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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