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飘香凤来仪

千眼观佛

第七章 天崩地裂(3)











　连绵不断的秋雨像一场最冰冷的雪，带着凛冽的寒意侵蚀着残存的希望，叶薰的手心沁出了丝丝冷汗，安慰的话语几乎说不下去。最终所有的话都化为一句话，"你不能下去，反正你不能下去送死。"她紧紧攥住萧若宸的手，不敢有丝毫放松。

　　经过了刚才剧烈的挣扎之后，萧若宸伏在叶薰怀里急促地喘息着。听到叶薰的话，他的身体剧烈战抖了一下，然后归于沉寂。叶薰看不见他的表情，大雨滂沱，她只能感受到他身体传来的震颤。

　　看着下方漆黑的深渊，叶薰竭力将声音放柔，在他耳边说道："等我们翻过了山再找他们好吗？"雨还一直下着，脚下的这块土地随时有崩塌的可能，他们现在时刻有危险，必须继续向上爬，彻底脱离这一带山地。

　　萧若宸怔怔地看着下方翻滚的砂石黑浪，片刻之后，转过身，低头用沙哑的声音说道："我们走吧。"

　　两人继续往上攀爬，天边漆黑的夜幕开始淡薄灰化，透出茫茫的鱼肚白。脚下的土地逐渐坚实，身后的轰鸣声也渐渐减弱，看来这次泥石流的规模并不大。

　　叶薰心底里隐约浮现出希望，只要发现得及时，也许萧国公他们能够脱险。

　　不知道走了多远，回头已经看不到来时的路了。两人的脚步逐渐放慢，体力透支到了极限。靠着身边的灌木丛，叶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凉薄的空气，汲取着水分和活力。


刚刚喘了一口气，萧若宸忽然警惕地抬起头，机警地向四周看了看，像是一只清晨觅食的小兔，扬起耳朵察看周围的动静。

　　"怎么了？"叶薰沙哑着嗓子勉强提起精神问道。萧若宸习过武，耳力自然比自己强多了。

　　"好像有人过来了……"萧若宸拉住叶薰的手说道。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诧异和警惕。

　　叶薰拉住他缩进浓密的树丛里面。也许只是一只路过觅食的野兽，但还是谨慎为上。

　　两人刚刚隐藏好身形，就听见树木枯枝被踩踏的声音传入耳中。真的有人过来了，而且听声音不止一人。

　　这里还是皇家猎场的外围，应该不可能有平民百姓入山，就算是迫于生计的偷猎者也不会选择警戒最严密的御驾秋猎时期。是巡视救援的人，还是……

　　两人正在疑惑，外面已隐隐传来说话声。

　　"情况怎么样？"一个沙哑的声音扬起。

　　叶薰轻轻偏头，透过层层遮掩的枝丫缝隙，隐约看到外面一片黑色的身影，有七八个人。

　　"已经确认过了，目标都已经被压在底下，绝无活口。"一个声音回答道。

　　"嗯，那就好。"沙哑的声音顿了顿，又问道，"周围的情况怎么样？此事机密万分，切不可被人看出人为的痕迹。"

　　"放心吧。上游的河堤已经重新筑好，砂石的走势被控制了，山上那边的开凿痕迹也都消抹干净了，保证看起来就是雨水过大造成决堤，水流冲刷致使山体塌方的意外一样。便是大罗神仙来了，也难看出端倪。"

千眼观佛

　……

　　两人之后又说了什么，叶薰已经完全听不见了，仿佛一个惊雷在她的耳边炸裂开来，短短两句话里面透露出来的真相让她震撼战栗。

　　这场短暂激烈的泥石流不是意外，而是人为的阴谋！

　　清晨的树林浓雾弥漫，氤氲蒙蒙，清冷的气息带着寒冰一样的凉意流过全身血脉，沁透了叶薰的心口。如果自己不是凑巧逃跑了，那么她现在是什么样？山下如今是怎样的情形，叶薰根本不敢去想象。

　　而对他来说，这又是怎样的噩耗啊！浓密的树丛之中，两人身体紧紧贴着，萧若宸强自压抑战抖的躯体让叶薰一颗心直沉下去。对他来说，这是何其残忍的真相啊。他会怎么样？叶薰抱着萧若宸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

　　……

　　"什么？没有找到？"外面那个沙哑的声音陡然拔高，树丛里的叶薰吓了一跳。

　　"营帐内已经翻遍了，完全不见踪影。"

　　"萧仁自信此次能够扳倒主公，全是倚仗此物。他既然决定趁这几天动手，怎么可能不带在身边？"

　　"这个……也许……是萧仁老贼贴身藏着。"另一个黑衣人解释道。他们轻功再高，为了不惊动睡眠之中的人，也只敢搜查营帐之内的摆设书案，不敢贴身搜寻。

千眼观佛

第七章 天崩地裂(4)







　领头的黑衣人点点头，"也有可能，此物对主公来说至关重要，一定要寻到才行。"

　　"放心吧，都埋在地底下了，难道还能生出翅膀不成？"另一个黑衣人信心十足地说道。

　　……

　　"此间事情已了，我们去向主公回禀情况。你们几个负责查看一下周围，若遇见可疑的人格杀勿论，勿留活口。"

　　……

　　黑衣人的言谈还在继续，脚步声却逐渐远去，终于遥不可闻了。

　　雨滴渐渐减弱为细密的丝线，打在周围横斜的枝丫树叶上，化作清冷的沙沙声。两人在树丛里又等了一阵，估摸那群人已经走远，才伸展开僵硬的四肢，从里面爬出来。

　　不知不觉间，雨已经停了。第一道曙光出现在地平线的尽头，朝霞在云朵上渲染开，洒落缕缕薄纱般的金色光辉。林间响起啾啾的鸟鸣声，这梦魇般的一夜也终于过去，可是两人真正的危机才刚刚开始。

　　叶薰低头看着身边的萧若宸，想开口劝说却不知从何说起，至今她自己的心脏还跳个不停，而且仍喘不过气来。他的心里一定比她更难过。

"我……我们……那些人……"叶薰欲言又止。

　　"趁着那些人暂时走远了，我们赶紧离开这里吧。"出乎叶薰意料，竟是萧若宸抢先开口说道。原本以为他就算不当场愤怒悲恸，也会失魂落魄，但此时竟然出奇的镇静理智。叶薰所有的安慰话都只好咽回肚子里。

　　叶薰转头看着他秀美的侧脸，突然感觉他原本精致如女孩一般的容貌轮廓隐约透出坚强，白瓷般细腻的脸颊上带着点点晶莹的水珠，不知是雨水，抑或是刚刚的……

　　这样极致的脆弱和坚强融合在一起，让叶薰心中一痛。他才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而且出身一等一的名门贵阀，前路本应是一片平坦，此时却要经历这样残酷的变故。这让他怎么能承受？想着她忍不住伸出手，将他揽在怀里，轻声叹道："想哭就哭出来吧。"

　　萧若宸低着头沉默不语，忽然紧紧抱住叶薰，力气之大几乎让她窒息。感受到他单薄湿透的衣衫下战抖的身体和强自压抑的悲恸，叶薰暗暗叹了一声，轻轻拍着他的背。

　　肩膀处慢慢传来湿热的感觉，叶薰抬头看向远方，山的那一侧，晨光照耀着远处漫山遍野的枫红，点缀着秋天的晨曦。天空与山脉几乎分不出界限，红得好像一切都在烈焰里焚烧，红得好像天地都要淌出血来……

　　猎场行宫，主寝殿最近的一处侧殿里。

　　"皇上那边怎么样了？"沈贵妃掀起窗台的珠帘，望着窗外连绵不断的雨丝，曼声问道。她闲闲地斜倚在窗前，娴静雅致的眉目之间，根本看不出彻夜未眠的疲倦，整个人就如一章华美的诗赋，仪态雍容。

　　"按照娘娘的安排，侍卫刚刚过去报信了，只怕皇上马上就要起来了。"身边的女官低头恭谨地回禀道。

　　随意地放开帘子，春葱般的纤长手指捏住青瓷花的茶盖，微微错开，袅袅的茶香伴着水雾弥散开来。沈贵妃低头看着手里清碧的茶水，唇角扬起一抹笑意，"东西准备好了吗？"

　　旁边暗处一个静默的内监闻言走上前，双手捧着一个银托盘。托盘里面放的，竟然是一个再也寻常不过的布娃娃，就像闺中女儿家经常缝来玩耍的那种。只是眼前这个布娃娃，却透着说不出的诡异。因为在这个苍白的布娃娃身上，竟然深深地扎了十几根光华流转的银针。

　　沈贵妃伸出手，毫无顾忌地拿起那个布娃娃。

　　"娘娘，小心！"身边女官低呼了一声。

　　沈贵妃却轻蔑地一笑，"有什么好怕的，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若真有用处，本宫早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一边说着，沈贵妃的手指抚上布娃娃的脸。她的指甲上并未涂抹时下宫廷流行的金粉，只是在小拇指上套了一个珍珠护甲。晨光之下，珍珠发出银青色的光芒，耀在布娃娃的脸上，原本洁净的白绫子似乎也染了一层诡异阴谲的色彩。

　　沈贵妃神态倏然转冷，唇边的笑意却越发轻蔑，"萧皇后，你竟然指望着用这种小玩意儿来对付我，实在是蠢透了。如今，我用这个你亲手制作的东西断送了你的家人，若你泉下有知，会说什么呢？"

千眼观佛

　夹杂着金色光线的雾气氤氲蒙蒙，将半山腰上这座年代久远的凉亭渲染得灵气飘逸，余韵十足。凉亭里陈旧的木桌上，摆放着一壶酒、一个杯子。青衣布衫的男子正坐在那里悠然自得地浅斟小酌。微寒的秋风轻拂着面容，带来丝丝缕缕的凉意。浓密的树荫和雾气遮蔽了晨曦，明明是充满希望的清晨，却浮动着黄昏般深远的寂寥。

　　几个侍从模样的人静立在四周，悄无声息。不一会儿，树丛里隐约传来声响，几个黑色身影快速奔向亭子，打破了寂静的气氛。黑衣人来到亭前，恭敬地单膝跪下，恭声道："主公。"

　　桌旁的青衣人抬起头，面容俊朗儒雅，正是大周国君如今最宠信的靖北将军沈涯。

　　沈涯平淡地扫了几人一眼，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一切按照主公的交代，都已经办好了。"下方的黑衣人心悦诚服地回禀道，"萧家以及陈、吴两家只有几个守在外围的侍卫奴才逃了出来，其余人等一概被埋在下面。所有行动的痕迹都已被消抹掉，无迹可寻。"

　　"嗯。"沈涯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这一次他谋划深远，这样的结果本就在预料之中，但最关键的并不是这些表面上的东西。

　　"那样东西找到了没有？"沈涯轻轻敲击着桌面，平静地问道。

　　"这个……"黑衣人话语一滞，低头道，"……还请主公降罪。"

　　沈涯的脸上掠过一丝冷意，没有说话。昨晚倾盆大雨，秋寒袭人，营帐周围的守备必然松懈。所以在宫宴结束之后，等萧府的人入睡了，他冒着行动被发觉的危险，派出心腹高手潜入其主营内施用迷香，趁众人昏睡之际寻找那样东西。结果竟然没有找到！按理来讲，那么关键的东西，萧仁一定会随身携带在身边。可是怎么找不到呢？看样子只好等清理现场的时候，再仔细寻找了。

　　"无妨。"沉默了片刻，沈涯挥手说道，"那东西至关重要，必然是萧仁贴身藏着。你们不敢惊动营帐内的人，时间又紧迫，找不到也是常理。一夜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黑衣人奉命退下，沈涯站起身，走到亭子边上。

　　秋雨连绵不停，才不过一会儿的工夫，初起的晨光又一次被灰蒙蒙的阴云遮盖了。伴着萧瑟的寒风，雨滴飘零下来。不同于夜晚的淋漓狂放，清晨雨滴已经变得像细丝花针般轻柔，斜斜密密地织着。亭子的周围仿佛升起了一层薄雾，将这尘世的一切和他的表情一起笼罩在迷蒙之中。

　　如果不是因为萧国公得到了那样东西，他又何苦在立足未稳、布局不全的情况下率先出手，使出这种激烈的手段来呢？此番兵行险招，虽然顺利，之后却势必将他推到朝政的风口浪尖上，为前路陡增变数，后患无穷啊。沈涯忍不住轻叹了一声，可惜那一声叹息还没有达到嘴角，就隐没在了心田里。他不能叹息，也没有时间去叹息，一旦身处这个权势旋涡的中心，就容不得任何犹豫迟疑。

　　"主公，皇上那里只怕要……"身边的侍从轻声提醒着看似出神的主人。此时他们应该马上进行下一步的计划了，沈贵妃那里还等着消息呢。

　　沈涯点点头，无声地举起手中的酒杯，随意一倒，清冽的酒水沿着杯口倾泻而下，如一道闪亮的银光落下去，飞珠溅玉，随即和无数雨珠一起淹没在迷茫的水汽中了。

　　看着这弥漫的雨幕，沈涯轻声笑道："真是一场及时雨啊。"

千眼观佛

第30节：第一章 锋芒初露(1)








第二卷 王孙落魄销金露

　　第一章 锋芒初露

　　叶薰心里的震惊不下于眼前被杀的黑衣人。她实在难以相信，刚刚还悬在头顶上的危机，就这么简单地被解除了。

　　这个要命的时候竟然又下起了雨，叶薰忍不住想跳脚对着老天爷破口大骂，前提是她还有那个力气的话。她正费力地攀住一枝枯枝，爬上眼前这片坡地。原本轻盈的身体此时只觉重似千斤，拉扯之间，手被勒得几乎溢出血来。

　　这条路竟然这么难走！以前也爬过山，什么泰山、庐山、雁荡山都玩过，可那些都是规划好的景区，哪里有这么艰险的路。记得以前和同学一起爬山的时候，叶薰还忍不住哀叹人类的规划破坏了山区原本的自然环境，以没有爬过真正的原始山脉而大大遗憾了一番。可真的到了古代，才发现这古代的山路简直不是人走的，而这天气更要命，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叶薰用胳膊夹住树枝支撑住身体，才腾出手往脸上抹了一把。湿漉漉的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滴到衣服上，再沿着已经差不多完全湿透的衣服滴到脚下的泥土里。

　　刚喘过气，咔嚓一声，手里的树枝竟然折断了，叶薰手里一空，身体向后面摔下去。

　　"啊！"惊叫声中，身后及时伸出一只手，扶住了叶薰下坠的身体。萧若宸扶住她，然后用力一推，借着这份力道，叶薰总算爬了上去。

　　两人已经走了大半天了，这漫长的一路，道路崎岖不说，天气又阴冷。叶薰本来要将身上的蓑衣让给萧若宸，萧若宸坚决不同意。无奈之下，两人索性将蓑衣一分为二。幸亏萧家小姐使用的蓑衣是最高档的那种，厚密宽大，两人的身量又小，一人一半披在身上，也勉强遮掩得住。但大半天的山路赶下来，两人身上还是湿透了。

　站在山丘上，叶薰惊喜地看着前面波光粼粼的大河，"太好了，是西汾河，我们到了！"

　　皇家猎场就是以这条河流为界限，两人总算走出猎场的范围了。只要沿着河向前，再走不远，前面就是官道了。

　　满是希望的景色给两人鼓了气，似乎吹到身上的寒风也不那么冷了。两人一路小跑着到了河边。

　　西汾河边生长着不少大树。山里的秋天总是来得比较晚，这个时节外面的树木已经稀疏零落，而这里树木枝叶依然茂密繁盛。叶薰和萧若宸相携来到河边的一棵树下，也顾不上灰土泥水，一屁股坐在大石头上。

　　叶薰脱下身上的蓑衣抖了抖，雨水碎珠子般溅散开来。她又伸手撩起湿透了的衣裙下摆，握在手里用力一拧，一串水滴落到地上。一阵风吹过来，夹着几滴细小的雨滴打在脸上，叶薰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这个时候感冒了可不得了，她赶紧将蓑衣披上。

　　转头看看身边的萧若宸，他正背对着自己，一动不动地看向他们来时的路。叶薰按住他的肩膀，还没有说话，萧若宸却转过身来迎上她的目光，问道："姐，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接下来怎么办？叶薰一愣。她原本打算逃出去之后，以诸位穿越前辈们为榜样，做生意赚大钱。当然，如果赚不了钱的话，她带出来的那些金银珠宝也足够让她平淡富足地过一辈子了。当一只快乐的米虫，偶尔出去旅旅游、看看风景，也非常惬意。可是现在呢？带出来的首饰在逃跑的时候失落了，美好的前景化作泡影。两人现在身无分文，最可怕的是，他们身后还埋着一颗定时炸弹。一旦救援的人挖开下面的土层，势必会清点人数，两人没死的事情迟早会被人发现。

　　想起那些黑衣人的对话，叶薰总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虽然那群黑衣人从头到尾都没有吐露过他们主公的名字，但是用脚指头想也知道，会这么急着向萧国公下手，又能够使出这种大手笔的，必定是沈涯无疑了。

　　没有了家族的支撑，没有了背后的势力，他们姐弟俩有何本事面对这样强大的隐藏在黑暗之中的敌人……萧若宸见叶薰沉默不语，知道她没有明确的打算，当即说道："我们先下山去投奔杜献唯杜大人吧。他是太医院院判，可以直接入宫面圣。"

千眼观佛

第一章 锋芒初露(2)









　"他……"叶薰脑筋飞快地转动起来，这个名字湘绣对她提起过，记得是萧家的什么表姐夫之类的远亲，算是萧国公的亲信一派。

　　"杜家与我们家一向交好。杜大人年纪轻轻就已经统领太医院，爹爹对他也很是器重信任。有他在，一切都好办。"萧若宸继续补充道。其实，最关键的是杜献唯太医的身份可以畅通无阻地进出后宫，"……必须尽快向太后禀明一切，请她老人家做主。"

　　"这样也好。"叶薰犹豫地点了点头，眼下也没有别的路可走，两人总不能这样一穷二白地流落江湖，头顶上还悬着一颗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掉下来的炸弹。虽然她想彻底脱离萧家，可如今萧家遇到这样的变故，实在无法一走了之。

　　言谈间，雨慢慢停了。"我先去洗洗脸。"感觉身上的疲惫感略减，叶薰起身说道。她上前两步来到河边，躬身凑近水面，正要伸手，却在视线无意间掠过河面的瞬间，动作僵硬了。

　　叶薰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盯住河面。恍如明镜般的水面倒映出他们头顶上阴沉的天空和枝繁叶茂的大树，在浓密的树荫之中闪烁着一道粼粼的白光。

　　那光芒……

　　叶薰觉得自己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那是刀剑利刃反射的光芒。

　　身后，树上有人！

　　她竭力压抑住惊恐，身体假装无意地倾斜。从河水倒映的那一抹纯黑可以确定，树上的人正是昨晚他们看到的那群黑衣人的装扮。对了，他们离开的时候说过要在这附近查看是否有人。自己竟然这么倒霉，已经走了这么远了，还是被人发现了。

　　怎么办？叶薰脑海之中瞬间转过无数个念头。
西汾河之外就有猎户人家居住，假装成无意之间路过的猎户子弟？可是他已经来了多久了？刚刚的对话是不是已经传进了他的耳朵？而且那句"若遇见可疑之人格杀勿论，勿留活口"还清晰地回旋在她的耳边。她还没有想出任何应对之策，转瞬之间，波光粼粼，刀影晃动起来，

　　他要动手了！

　　刺骨的寒气刹那之间笼罩全身，命悬一线的危机让叶薰战栗惊悚。这时的萧若宸对身后的危机还恍然未觉，正要跟着到河边洗脸，却看到身前的叶薰停了下来。

　　"姐姐？怎么了？"他停住脚步问道。

　　"等等，先不要去找杜大人。"叶薰猛地转过身拉住他的手，抬头坚定地对他说道，"我还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

　　装傻充愣，苦苦哀求，都不可能让头上的屠刀减缓半分，唯一能够阻止他们杀人灭口的办法就是……

　　"秘密？"萧若宸疑惑地看着叶薰，她急促的语气和眼神让他直觉性地嗅到了不同寻常的紧张气息。

　　水镜上光华微敛，树上的刀影慢慢收了回去。叶薰的心却跳得越来越快，极端的恐惧反而让她出奇的冷静下来。她嘴角扬起一丝笑容，对上萧若宸疑惑的目光，肯定地重复道："对，是秘密。"

　　萧若宸乖巧地坐下来，等着她继续说明。
　叶薰将手按在他手上，强压住越来越快的心跳，略沉吟了片刻，说道："我们此行还要先去拿一样东西，等拿到了那件东西，我们再去杜大人那里。"现在只能赌一把了，记得几次和萧国公见面，言谈之中都透露出，他已经拿到了能够置沈家于死地的证据。而在树丛里偷听到的谈话则说明，这样东西沈涯并没有找到。

　　这是他们唯一的生机。她要赌，赌那样传说之中的东西对他们来说比她想象的更重要，赌他们不会认为两个孩子会在这种时刻说谎。

　　"什么东西？"萧若宸问道。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叶薰信口胡诌道，"但是在决定送我入宫的时候，爹爹就告诉过我，说……说万一家里出现意外变故的话，让我拿着那样东西去见太后，请太后她老人家为我们做主。"

　　萧若宸惊诧地看着叶薰，像是难以相信她话里的意思，又像是不敢相信这种话语会从她口中说出。而叶薰按在他手上的那只手带着些微战抖，像是因为寒冷，又像是紧张过度。

　　"那东西现在在哪里？"萧若宸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沉声问道。

千眼观佛

第一章 锋芒初露(3)




　　"这个嘛……地方我也说不清楚，爹爹已经告诉过我怎么走了，我和你一起去就好。很快就能到了。"生怕身后的杀手当场出手擒下两人逼问，叶薰信誓旦旦地说道。

　　"那我们赶快动身吧。"萧若宸像是感受到希望一般，脸上浮起惊喜的笑容。

　　"好的。"叶薰忙不迭地点点头。她恨不得生出四条腿，立刻离开这个地方，摆脱这阴沉诡异的气氛。

　　"可是姐姐，你脸上都花了，还是先洗一洗吧。"萧若宸看着叶薰的脸蛋，扑哧笑出声，指了指她的脸颊。

　　萧若宸说完起身走到河边，捧起清水扑了扑脸。叶薰也跟着来到河边，凛冽的刀光和黑影已经隐入树丛间消失不见了，可叶薰还是感觉有一道犀利的目光紧紧锁在他们身上。她捧起冰冷的河水扑打在脸上，让紧张得快要燃烧的神经冷却。

　　稳住树上的刺客了，接下来怎么甩开他的跟踪呢？叶薰压下心头的恐惧，盘算着下一步。

　　萧若宸洗完脸，起身走到树下，拿起两人放在石头上的蓑衣。像是要抖去蓑衣之中的雨水一样，他扬起手里的蓑衣。蓑衣腾展开如一只展翼的巨鸟，晶莹的水珠四散开来，折射出淡色的光华。

　　就在这迷离的光华中，刹那间异变陡生。

　　刚刚转过头的叶薰来不及有任何反应，眼角的余光瞥见一道亮得刺眼的白光从萧若宸扬起的蓑衣之下透出来，惊雷闪电般直射入树上。

　　电光石火的瞬间，光华消逝。紧接着是一声沉闷的惊呼声和重物坠地的声响。



全部的过程不过是光影一闪的刹那，扬起的蓑衣正从半空中徐徐飘落。叶薰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直到近在咫尺的血花飞溅到她的衣裙上，她才猛地醒悟过来，刚刚竟然是萧若宸起身扬剑，然后……她的视线落到地上。

　　那是一个身穿黑衣、相貌寻常的男子，普通到看一百遍都很难描述出特征，面孔上此时满是难以置信的震惊与恐惧。他的腰间插着一柄匕首，雪亮的刀刃大半没入身体，鲜红的血沿着刀柄汩汩地流到地上。他挣扎着抬头看向萧若宸，面容因为难以置信和痛苦而扭曲变形，"你……你……刚刚是……"一句话没有说完，就气绝身亡了。

　　叶薰心里的震惊不下于眼前被杀的黑衣人。她实在难以相信，刚刚还悬在头顶上的危机，就这么简单地被解除了。看着地上的尸体，她一阵晕眩，仿佛有一种沉滞的东西从心里纠结着涌上来。毕竟她活了两辈子，还是第一次看见死人，尤其是在她面前活生生地死去。

　　那种不舒服的感觉让她的视线逃避一样躲过地上的尸首，转到伫立在身前的萧若宸身上。

　　刹那之间由静转动，动作机敏得像一只扑向猎物的小豹子，此时却静立在那里，像一株根植在地下的小树苗。只有身体随着呼吸微微战抖着，昭示着刚刚经历了怎样生死一瞬的激烈搏杀。

　　萧若宸呼出一口气，脸色苍白地看着地上的尸首，似乎想说什么，嘴唇战抖了一下，却最终没有说出口。

　　他在害怕？叶薰忽然醒悟过来，自己不过是亲眼看到死人便这么害怕，而他却是亲手杀了人，而且，这应该是他第一次杀人吧？他心里肯定比自己更害怕。

　　叶薰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冷得像冰一样。


　"你的武功这么厉害……"她转移话题似的说道，还是地上的这位老兄武功太差了？

　　"不是我厉害。"萧若宸急促地喘息了几下，慢慢镇静下来，转头对叶薰勉强笑道，"刚刚是我偷袭而已。论起武功，他恐怕比我强上十倍还不止。"想起自己兵行险招的举动，萧若宸也觉得心有余悸。

　　叶薰强忍着不适，转头又看了地上的尸首一眼，"可是你从头到尾都没有抬头向树上看一眼，怎么知道他藏在哪里……"话还没有说完，脑中回忆起萧若宸的举动，她顿时醒悟过来，"你是借着弯腰在河面上洗脸的时候……"他应该是借着水面的倒影确定了黑衣人的位置，同时摸出了藏在身上的匕首。然后，趁着扬起蓑衣的时候出手杀了黑衣人。

千眼观佛

锋芒初露(4)





　树上的黑衣人一直没有提防眼前这个孩子，扬起的蓑衣又掩住了剑势，等树上的黑衣人发现剑光时，利刃已经近在眼前，躲避不及了。

　　竟然丧命在一个不满十三岁的小孩子手上，这位老兄确实死得很冤。叶薰略带同情地扫了一眼地上的尸首，转头看着萧若宸问道："只是……你是怎么知道树上藏着人的？"难不成他也和自己一样是从水面上发现的？

　　"是姐姐你告诉我的。"萧若宸神态已经完全放松下来，走上前用脚踢了踢地上的尸体，回头说道。

　　"我告诉你的？"叶薰竭力不去看地上的尸体，偏过头疑惑地问道。

　　"姐姐你的手一直在打哆嗦呢。"萧若宸看着叶薰调皮地笑道。是叶薰不同寻常的神态引起了他的警惕，又想到她洗脸时那一刻的僵硬，让他果断地判断出周围必有危险存在，而四周最可能让敌人藏身的地方就是两人身后的大树。

　　"呃……"叶薰眉角挑了挑，刚刚她确实是被吓得不轻，甚至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心脏抽紧，只是……就凭着自己举止神态上细微的差别，他就能判断出周围有敌人？这小子的观察力简直……他真的只有十二岁吗？而且之后他还能保持镇静，瞬间想出周密的计划来判断敌情，诛杀敌人。叶薰无限感慨地摇了摇头，这小鬼未免……

　　"喂，你要干什么？"叶薰转头看到萧若宸正在弯腰摆弄地上的尸首，惊叫道。

　　"处理尸首啊。姐姐你看起来很害怕，都不敢看呢。"萧若宸回头冲着叶薰笑道。

　　叶薰心里一动，连这个都注意到了，这小子还蛮体贴的呢。



"处理尸首啊。姐姐你看起来很害怕，都不敢看呢。"萧若宸回头冲着叶薰笑道。

　　叶薰心里一动，连这个都注意到了，这小子还蛮体贴的呢。

　　"按理说应该是姐姐来做，你比我大多了，应该照顾我才对。"接下来的第二句话就暴露了小恶魔的本色。

　　"什么叫大多了？我比你大两岁……不，一岁半而已。而且你是男孩子，力气活当然是你干。"想想自己的实际年龄，叶薰有点儿心虚地说道。

　　"姐姐应该照顾弟弟。"萧若宸说得理直气壮。

　　"男人应该照顾女人呢。"叶薰毫不退让地反驳道，丝毫没有想到在场的两人距离男人和女人的差距还不是一般的大。

　　……

　　几句平常的闲聊，让叶薰紧绷的心弦开始放松。经历了一夜的山崩地裂、追杀逃亡之后，她的心终于从紧张恐惧的最巅峰慢慢下滑了。

　　叶薰对尸体和鲜血还是有着本能的厌恶，偏过头注视着天上的云朵。忽然，她想起什么似的，猛地转过头，冲着已经将尸首拖到河边的萧若宸高声喊道："等一等……"

　　可惜已经晚了。砰的一声，黑衣人的尸首被萧若宸一脚踢飞了出去，在半空中优美地翻了个滚，扑通落到了河中心，冒了几个猩红色的水泡就消失不见了。

　　大功告成的萧若宸拍了拍手，这才转头问道："怎么了？"


　叶薰无言地看着河面荡开的一圈圈涟漪。她刚刚想起来，两人现在身无分文啊！搜刮亡者的尸体固然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可是身无分文的未来更加让人欲哭无泪。银子啊，你就这么随水去了！叶薰泪眼汪汪地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大河，想起未来的贫困生活，心里寒风阵阵。

　　"姐，你要那个尸体干什么？"萧若宸顺着叶薰的目光投向河面，不解地问道。

　　"我肚子饿了，想吃东西了。"叶薰转过头，很诚恳很无奈地向不知世道辛苦的大少爷叹道。肚子饿，身上冷，衣食住行，起居坐卧，哪样不要银子啊？唯一的现成财源就这么被他潇洒的一脚送走了。

　　"吃东西……"萧若宸喃喃重复了两遍，忽然像想到了什么毛骨悚然的东西一样，脸刷地绿了……

　　"在想什么呢？"叶薰毫不客气地敲了他脑袋一下，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想歪了，"我说的是银子，银子！知不知道？你至少先搜一搜身再踢飞啊。"

　　不过说起肚子饿，还真是很饿了，叶薰摸着肚子，愁眉苦脸。两人已经走了快一天一夜了，漫长的奔波之中，因为精神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状态，连饥饿感都不自觉地忽视了。现在精神放松下来，立刻感觉全身无力，疲倦得连迈步的力气都没有。

千眼观佛

锋芒初露(5)









　先下山再说吧，希望那位杜大人家不是太远。叶薰强打起精神，俯身拿起刚刚被萧若宸扔在地上的蓑衣，却意外发现地上有东西在闪光。

　　"这是……"叶薰俯身捡起那件东西。

　　是一支簪子。而且……她越看越吃惊，来古代这么久，簪子见过不少，但是能让她记住的实在不多，而这一支却意外的眼熟。簪体是光滑的碧玉柱，簪子头上的蝴蝶翅膀由浅绿的宝石雕琢拼接而成，蝶翼振动，如一只碧绿色的大蝴蝶展翅欲飞一般。最诡异的是簪子上还崩开了一个小口。这不是自己以前戴过的那一支簪子吗？记得她收拾行李的时候一起收拾进去了，应该在爬山的时候跟着包袱一起掉落到山间了吧。怎么会在这里？叶薰低头看了看地上，应该是从刚刚那个黑衣人身上掉下来的。

　　"姐，这是什么？" 萧若宸凑过来看着叶薰手里的东西，"咦，好像见过，是你戴过的吧？"

　　"嗯。"叶薰点了点头，伸手擦去簪子缝隙里黑黑的泥土。看来是滚落在泥土里之后没被埋住，凑巧被那个黑衣人捡到了。说不定就是这支簪子引起了他的怀疑，不然查看周围的动静也不至于查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这支簪子和自己还真有奇妙的缘分啊。不管怎么样，他们有一样值钱的东西了。等下山找一家当铺把它当了，这几天的衣食就有保证了。叶薰高兴地想着，将簪子收进怀里。

千眼观佛

第二章 夜雨孤灯(1)









　这一男一女的组合，第一眼看上去是惊艳，而第二眼看上去，就是说不出的奇怪。

　　凛冽的秋风吹得山脚下的大树哗哗作响，悬在树叶上的水珠子纷纷扬扬，仿佛刚刚停歇的秋雨又开始洒落，间或有耐不住风力的叶子零星飘落在空中。

　　树下是一间简陋的小茶馆，四面土墙围住不大的院子，门槛前高挑的竹竿上悬着帆布，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半边字体已经被油污得看不清楚了，只依稀可以分辨出"田家茶馆"几个大字。

　　平时生意惨淡的茶馆，此时里面坐满了人，形形色色的都是被这一场雨阻住的路人。

　　"看这天气，只怕过一会儿还有雨呢。"一个行商打扮的中年汉子忧心忡忡地看着天空说道，"可真是赶上时候了，这路还怎么走啊。"

　　"就算不下雨，嘿嘿，也别想走了。你刚刚没看见官道上快马飞驰的那一大队骑兵吗？看那衣着盔甲，像是城里头禁军的模样呢。"隔着一张桌子的另一人说道。

　　"皇上的御驾就在猎场，有兵马出入有什么稀奇的？"中年汉子回道。

　　"可年年秋猎都没像今年似的来这么多兵。"一个猎户打扮的男子插嘴说道。

　　"还能有什么事？太平：（      的，还有人造反不成？"中年汉子嘀咕了一句，随即又想到了什么似的说道，"对了，难不成是北方那些蛮人又打进来了？边关告急……"

　　"呸，呸，呸，别说丧气话了，那些蛮人年初刚被沈将军打得落花流水，哪能这么快又打过来。"几个人一起哄叫着否定道。

　　"兵马出入其实不稀奇，不过昨天晚上，那一阵地动山摇的电闪雷鸣只怕有些不寻常。"卖茶水的老头佝偻着腰提着茶壶一边来来回回，一边缓缓说道。

　　"有什么不寻常的，不就是一场暴雨吗？"中年汉子问道。
白发苍苍的老头缓缓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他是长居山间的老人了，听那声音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尤其是半夜里的一连串山崩地震似的闷响，简直像天公发怒了一般。

　　茶馆里的人闲来无事，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话题慢慢延伸到别的上面。一阵秋风吹过，门口的中年汉子打了个喷嚏，骂了一声，"这见鬼的天气……"然后想关上门。

　　门关了一半却被卡住了，一只湿漉漉的手伸进来撑住了门。中年汉子抬头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门口出现了两个身影。

　　"客官赶快进来吧，喝茶吗？小店还有现成的点心。"眼尖的老头看见客人上门，殷勤地招呼道。

　　推开门，外面两人闪进茶馆。

　　个子稍高的那个一把扯下那半件蓑衣，甩了甩头发，呼了一口气，"可算有个暖和点儿的地了……阿嚏，阿嚏……"一句话没说完，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另一个人跟着默默地脱下蓑衣，动作文雅有礼。

　　看清楚了两人的形貌，满茶馆的人都有些直眼。好俊秀的人物啊！

　　个子略高的那个是个女孩，生得清秀脱俗，粉嫩的脸孔犹自带着几分稚气，黑曜石般的眼睛流转之间流露出晶莹剔透的眸光。后面那个看衣着像是男孩，可容貌竟然生得比前面的女孩还精致几分，让人一看就移不开眼。只是他脸上一副让人捉摸不透的沉闷表情，感觉难以亲近。

　　这一男一女的组合，第一眼看上去是惊艳，而第二眼看上去，就是说不出的奇怪。两人身上的衣服几乎都湿透了，而且满是污泥灰渍、破损刮伤，简直没法看下去，但明眼人依然可以看出衣服布料昂贵、花纹精致。看容貌，辨气质，按衣着，两人都像是大家小姐公子之类的人物，可富家小姐公子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山脚下的茶馆里吗？而且还是这么狼狈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