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六

千眼观佛

马六又高又大，看人有点“死眼”，样子很凶。据说他的祖上是个“老捻头”。“老捻头”是这一带对捻军的称呼，当初捻军起义失败后，曾国藩大开杀戒，马六的祖爷爷被杀死后，他的祖奶奶被追得走投无路，便带着马六的太爷爷逃到颍河镇，嫁给了一个姓马的挑夫。那时间马六的太爷爷才五岁，说话已满口皖北腔。
　　马六的祖奶奶也会武功，她的父亲也是捻军头目，爹妈与丈夫被清兵杀死后，她恨透了官府，为报复清政府，她将马六的太爷爷以及后来与那个姓马的挑夫生下的三个孩子都训练成了江洋大盗，专盗官府。当然，与官府作对的人大多是没好下场的，马六的太爷爷三十八岁那年就被官府捉住砍了头。从某种方面说，马六的凶相是有遗传的。但是马六还是继承了那个挑夫的老马不少基因，不偷不抢，干活也下力。他的职业是给人打劈柴，打一斤一分钱。平常时候，有人娶媳妇需要待客，就请马六来打劈柴。当然，让马六所打的劈柴多是些树根或五叉股，就是说，用一般斧子已极难打开，方才掏钱请马六。马六用的家伙是特制的，很重，而刃口却小而锋利，这样易“吃木”，先劈开一点儿，然后用特制的铁撑子朝下砸，硬把木柴给“撑”开的。当然，这里面的技术是要会看木柴的“纹路”，纹路顺了，就省了不少力。马六最忙的时候是春节前。因为那时候家家都要蒸年馍熬年肉，需要大量的劈柴。
　　各家各户都把秋攒一年的根根和难劈的木棍拿到院里，先晒上几天，然后再请马六打，这样可以少花钱。那阵子，马六要从早到晚的忙，大冬天里只穿个粗布缝制的汗衩，散发着酸酸的汗气儿，额头上更是汗渍累汗渍。由于生意红火，马六在整个腊月一天能挣到１０块钱，几乎够他半年的生计了。
　　因为家穷，马六三十岁尚还没老婆。那时候他的老娘还活着，娘儿俩很少生火做饭。马六给人打劈柴，晌午了吃人家两碗饭，算账时少收些钱，然后到街上给娘买几个肉包子让娘吃。到了晚上，马六买包儿花生米，打半斤烧酒拿回家，娘儿俩对饮。酒是粮食做的，吃了也挡饿，半斤酒下肚，娘儿俩就算吃了晚饭。不想有一次，马六打的酒假了，娘儿俩全都中了毒。等有人发现时，马六的娘已经身亡，多亏马六的身体好，在医院里挂了三天针，才算保住了一条命。
　　镇上人说，马六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果然，中毒被救活不久，马六就娶了个寡妇。那寡妇好吃懒做，最怕下灶房做饭。她看马六常年不开伙，就十分眼气，于是，就嫁给了马六。一开始，马六像当年养活娘一样养活老婆，每天帮人劈柴，晌午了，买几个肉包子带回去，晚上灌半斤烧酒，一包花生米外带一块猪头肉。夫妻俩对饮过后，就趁酒劲儿上床睡觉。谁知好景不长，一不小心马六的老婆就怀了孕。等孩子生下来后，乡间烧柴的人家也日渐减少。在家挣不到钱，马六只得去武汉当破烂王，靠拾破烂养活孩子老婆。
　　事情好就好在马六的老婆身上，常言说，也喜勤勤也喜懒，就不喜欢不长眼。由于马六老婆娘懒，不愿进灶房做饭，马六走不多久，她竟抱着孩子撵到了汉口。马六万没想到老婆会赶来，因为拾破烂又脏又臭，住的是简易工棚，吃饭有晌午没下午的，他深怕孩子老婆吃了苦。不想老婆不在乎，说是别讲赖好，咱们总算“搬”进了大城市。“家”中有我，你可以尽心在外边“工作”。马六说你连饭也不做，有你净给我添麻烦。不想马六老婆说，我一来就看城市比农村强，不想走了。从今后，我开始给你做饭还不中？一看妻子变勤快了，马六自然高兴，当下搭了窝棚，砌了锅灶，买了锅碗瓢勺，安下了家。马六婆娘原本是很会做饭的，只是前夫死后心恢意冷才学懒的，现在一恢复原貌，简直像换了一个人，把马六侍俸得舒舒服服。同马六一同拾破烂的都眼气马六，商量着搭他们家的伙，每天每人交５块钱。
　　马六老婆一算帐，是个有利可图的活儿，很爽快就答应了下来。
　　慢慢地，马六就有了积蓄。
　　最能挣钱的时候是春节。因为一到春节，众人都要回家过年。马六全家都在，自然不需回去“探亲”。春节拾破烂的少，马六就忙不及，整车整车地朝家拉。除能拾到硬纸壳、易拉罐、破钢筋什么的之外，马六还能拣到整羊、猪屁股和大块牛肉什么的。这些当然都是当官的人家撂出来的，马六拣回去让老婆熬油，攒在一起再卖给那些炸油条的，用马六的话说这叫对城市人的报复。不想望着香喷喷的肥肉，马六的老婆就嘴馋。有一天，她趁马六不在就偷着捞出来吃了一块，不想没等到中午，就食物中毒倒在了床上。亏得马六回来抢救及时，才算保住了性命。只是，所攒的积蓄也一
　　下花光了。马六骂老婆嘴馋。从此再不拾肉，更不熬油，说是缺德事儿不能干，老老实实拾破烂，省得落报应。
　　听说马六又攒了不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