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主: 风清扬

官场现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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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一品开府仪同三司

发表于 2009-11-30 13:48:47 |显示全部楼层
  南京城里回子顶多,因此这六合的地方也就不少。有天一个回子被一个人扭到衙门里喊冤。喊冤的人叫卢大,回子叫马二。卢大控告马二,说被马二一拳头打掉他一个门牙,淌了若干的血。同马二评理,马二不服,抡起拳头,接连又是三拳,现在腰里膀上都受了重伤,所以扭来求大老爷伸冤。

  其时,正值梅大老爷早堂未散,一听是斗殴小事,合吩咐把两造带到案前跪下。梅大老爷先把名字问个明白,然后又追问为什幺彼此打架。卢大尚未开口,马二先抢着说。才说得一句"回大老爷的话",梅大老爷晓得他是被告行凶打人的人,心上先有三分不愿意,他便把眼睛一楞,拿惊堂木一拍,骂了声"忘八蛋!老爷还没有问到你,用你插嘴!"两边差役一见老爷动气,便一齐吆喝:"不准多嘴!"老爷至此,方才细问卢大端的。

  卢大道:"小的在南街上王公馆里管厨。王公馆的主人喜欢吃烧鸭子。这马二店里,油鸡、烧鸭子、咸水鸭子都有。小的整天上街买菜,总到他店里买半只烧鸭子。这天买了菜回来,又到他店里,小的就拿菜篮子往他柜台一摆,他就同小的翻起来了。小的同他讲理,说:'我同你也算老主顾了,就是借你的柜台摆摆篮子也不打紧,用不着这个样子。'"

  梅大老爷说:"是啊,他怎幺样呢?"卢大道:"他把眼睛一竖,说道:'别的事情咱同你讲朋友,这个可来不得!'"梅大老爷道:"你怎幺说呢?"卢大道:"我说:'我的篮子摆末已经摆了,收不回去的了。你待怎幺我的?'青天大老爷!这马二听到这里,也不同小的再说什幺,便伸过来一拳头。小的一个不防备,早把小的的门牙打下来了,现在还在这里尚血哩。小的赶着问他为什幺打人,他举手又是三拳,这可把小的打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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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一品开府仪同三司

发表于 2009-11-30 13:49:27 |显示全部楼层
  梅大老爷一听这话,便把惊堂木一拍,脸上露着一团怒气,指着马二骂道:"好个混帐王八蛋!他借你柜台摆摆篮子,什幺大不了的事!你胆敢行凶打人,这还了得!"说着,就伸手到签筒里去抓签,想打马二的板子。

  那马二急了,便在地下碰头,说道:"我的老爷!你听明白了再动气,小的是在教啊。"梅飏仁上次原是因为打了教民,碰了制台钉子,这番一听"在教"二字,不觉心上毕拍一跳,忙从签筒里先把那只手收了回来,心上独自想道:"好险呀!几乎闹出点事情来!"一面拿袖子擦头上的汗,一面又吩咐马二快说。说话时,那梅大老爷的脸色已经平和了许多,就是问话的声音也不像先前之疾言厉色了。当下只听得马二回道:"大老爷明鉴:小的从老祖宗下来一直在教。"梅飏仁道:"原来你是世代在教。你们教里的规矩我晓得的。快起来,快起来,不要你跪着说话。"于是马二站立在公案西边,原告卢大倒反跪在下面。

  只听马二又回:"小的柜台借给他摆摆篮子,原不打紧。大老爷可晓得他篮子里是些什幺。"梅飏仁道:"是些什幺?"马二道:"请大老爷问卢大。"卢大接口道:"篮子里有什幺,有他妈妈的肉!"梅飏仁把惊堂木一拍,道:"公堂之上,由你信口骂人,看来就不是个安分东西。给我打嘴!"左右一声吆喝,登时几个人上来,犹如鹰抓燕雀一般,揪住卢大,打了十个嘴巴。老爷又问马二。马二道:"小的是清真教门,猪肉这件东西原是忌的。卢大篮子里又是猪头,又是猪蹄子,不干不净,就往小的柜台上一摆。小的先同他好说,叫他不要摆;不料他倒恼了,开口就骂小的,说什幺'猪爹爹'、'驴祖宗',可把小的气急了,顺手推了他一把是有的。小的并没有敢拿拳头打他。这都是他浑告,求大老爷的明鉴。"

  原来梅飏仁一时糊涂,只认做中国人吃了教便称"在教",并不曾想到回子也称"在教"。虽是马二拱了出来,他还是执迷不悟,连说:"你们教里规矩,自然是吃了教就得念经,念了经就得吃素,什幺荤腥原不准进门的。这件事是卢大不是。……依我老爷的意思,卢大就先该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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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一品开府仪同三司

发表于 2009-11-30 13:49:57 |显示全部楼层
  卢大一听老爷要打他,连忙分辩道:"他的教并不是人家吃的那个教,用不着吃素,他自己还宰鸡鸭哩。"梅飏仁道:"无论他那一教,都是一样,本县皆有保护之意,断不容你们这些刁民欺负他的。"说着,又喝令:"拖下去打!"卢大急了,拚命的磕头,说:"求老爷的恩典!"梅飏仁道:"你这东西可恶,不能如此便宜你!你还是愿打呢,还是愿罚?"卢大又磕头道:"大老爷的恩典!小的一个当厨子的,那里有许多罚呢?"梅飏仁道:"不罚不成功!现在姑念你初次,我老爷格外加恩典给你,你拿出三十块钱给马二重修柜台,就此完案。如果不罚,打八十大板,枷在马二店门口三个月。你自己想,还是走那一条路好?"卢大又磕头道:"三十块实在罚不起。"后首求来求去,减到十二块洋钱,当天还没有。梅飏仁便吩咐拿他交保出外措资,限三天交案;随嘱咐马二到第三天当堂来领。马二打了人,倒反打了赢官司,好不高兴头。可怜卢大挨了马二一顿打,老爷非但不给他伸冤,还要罚他出钱,真正晦气!

  闲话休表。且说转眼之间,三天限期已到。卢大的怕打,早已连借带当,凑了十二块洋钱送到衙门里来。此时老爷正坐在堂上理事,卢大把洋钱交了上去,老爷吩咐他一旁静候,等到马二到案具领,准予销案。卢大无可如何,只得息心屏气,等在外面。谁知一等等到散堂,那马二还没有来。老爷没有工夫等他,早已退堂。卢大却不敢就走。后来好容易等到上了灯,马二才来。老爷叫原差出来,问他为什幺到此时才来。他说他的老师父死了,前去帮忙,所以到这会才来的。原差据情禀复。

  老爷便问:"可是他教里的老师父?"原差道:"正是。"梅飏仁心上盘算道:"上回我打了那个吃教的,他们教帮中一定是恨我了,如今我何不借着这件事情同他们联络联络,不但可以解释前嫌,而且叫上头制台瞧着心上也欢喜。况且近来不多几时,那一省死掉一个教士,制台还派了自己的二少爷前去吊孝。我的官比不上他,总得自去走一趟,叫人家看了也郑重些。"想定主意,仍叫原差出来问马二,问他们的老师父在那里死的。马二照说一遍。梅飏仁又叫原差出来留住马二,说:"老爷要去上祭,叫你领路,一块儿同去。"马二自然遵命。梅飏仁便吩咐大厨房里立刻备一桌祭席,叫人挑着,自己亦就顶冠束带,出来上轿。马二在前领路,一领领到清真寺门口,歇下轿子。老他出轿,其时已是深夜,亦看不出上面写的是几个什幺字。梅飏仁还疑心他们是个礼拜堂,连忙踱到里面,忙着叫跟来的人摆设祭筵。那马二却早已去找老师父的家小以及他们那般在教的,霎时男男女女,亦就聚了七八十个人。有些都是听说大老爷来上祭,赶着来瞧热闹的。但是聚了一屋子人,梅大老爷举目四看,并不见一个外国人。心想:"教士的家小总应该是洋婆,怎幺如今来的全是些中国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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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1-30 13:50:37 |显示全部楼层
  正在心上疑疑惑惑,不提防那桌祭筵才摆得一半,已被那些回子打了一个空,登时人声鼎沸起来。还有人提起一个猪头摔到梅大老爷这边来,一齐嚷着说:"不要放掉了那狗官!他不是来上祭,竟是拿我们开心来的!"原来此番梅飏仁来的孟浪,只听了"在教"二字,便拿定他是外洋传教的教士,并不晓得是回子,倒反备了猪头三牲来上祭,岂知越发触动众回子之怒,闹了个沸反盈天!梅飏仁幸亏马二保护着,从人丛里逃出来。走了几步,跟班的差役们方才慢慢的跟了上来。

  梅飏仁轿子是已被众回子拆散的了,只得步行回衙。一头问马二:"你们这里传教的总不止你老师父一位别的外国人以及你老师父的家小都到那里去了?"马二到此方对他讲:"我们虽然在教,并没有什幺外国人,大老爷不要弄错了。"梅飏仁又问左右。跟班的才回称:"这里是回子的清真寺,并不是什幺外国人的礼拜堂。"梅飏仁怪他:"为什幺不早说?"跟班的回道:"小的至今没有明白老爷到那里去,只知道老爷叫马二领路,所以一齐就跟到这里来的。"梅飏仁又问马二:"你们老师父可是那个住在堂里的神父?"马二道:"我们只叫老师父,不晓得什幺神父不神父。"梅飏仁至此方才明白过来,自己没有问清,拿着回子当做了外国传教的了,但是脸上又落不下去,回衙之后,立刻坐堂,把刚才传话的原差叫上来骂了一顿,又打了二百屁股,总算替大老爷光了光脸,才把这事过去。

  自此以后,梅飏仁有十几天没有出门,生怕路上碰见了回子再来打他。其实众回子当时虽然闹了个沸反盈天,当中究竟也有几个懂事的,说:"他无论如何不好,总是地方官,倘一翻脸,你们总敌他不过。"因此到了第二天,大众亦就偃旗息鼓,没有闹到衙门里去。梅飏仁听听外面没有什幺动静,方才一块石头落地。

  又过了些时,上头有文书下来,叫地方官提倡商务。六合是个小地方,又是内地,没有什幺大生意的。梅飏仁却因上回责打了教民,碰了制台钉子,一直总想做两件仰承宪意的事,以为取悦之地。无奈越想讨好,越不讨好,以致误认教民,又被回子糟蹋了一顿,心上好不烦恼。如今得了这个题目,便想借题做一篇新鲜文章。上头的公事是叫地方官时时接见商人,与商人开诚布公,联络一气。地方有事,商为辅助;商民有事,官为保护。总令商情得以上通,永免隔阂之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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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1-30 13:51:05 |显示全部楼层
  札子上的话是如此立意,原非不善。梅飏仁因想借此做番事业,便把札文反复细看,看了十来遍,忽然豁然贯通,竟悟出一个道理来。当时拿了札子,一直奔到老夫子书房里,对老夫子说道:"据兄弟看来,上头的意思还是重在'地方有事,商为辅助'的一句话上。辅助什幺?不过要他们捐钱而已。本来现在地方上很有些上头交办的公事,什幺学堂等等,一齐都要地方官筹款,如果办不起来,还有处分。兄弟正在这里发愁,如今可巧有这件札子,我们以后的事倒有了些把握了。"

  老夫子接过札子,大约看过一遍,歪着头想了一回,不禁一跳就起道:"飏翁!你真可谓读书得间了!你说的一点不错,上头正是这个意思!但是话虽如此说,我们办事须有个秩序。上头既叫我们保护商人,我们如今先不说捐钱的话,先借一个地方,或是公所,或是总会,以为接待商人之所,等他们一齐来了,彼此也联络了,然后再向他们开口。人有见面之情,你开出口去,他们总得答应你的。"老夫子说一句,梅飏仁应一句。等到老夫子说完了,他又一连说了两句:"着!着!我兄弟就照你老夫子的话去办。前天兄弟看见制台辕门抄上写着省城里已经设了一个保商局,派了黄观察做总办,大约亦就是办理此事。我们姑且托他到省里打听打听章程是个什幺样子,我们也照办一个,可好不好?"老夫子道:"好好好,就是如此。"

  幸喜这梅飏仁是个躁性子,有了一件事,从不肯留过夜的,当天就在本城城隍庙里借了三间房子,做了一个接待商人之所。门口挂起一面招牌,上写"奉宪设立保商局"。另外两扇虎头牌,是"商局重地,闲人免入"八个大字。一面又仿照札子上的意思,请老夫子拟了告示,晓谕一切坐贾行商,叫他们都到这里来聚会。又禀明上头,委了本县典史王朝恩王太爷做了驻局的委员。县大老爷公事忙,不能常常过来问信,商人有什幺事,都找王太爷说话。这是后话不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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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1-30 13:51:40 |显示全部楼层
  且说当时忙了几天,就检定日子开局。恐怕开局的那天商人来的不甚踊跃,一面由梅飏仁先发帖子请客,凡是城厢内外,大大小小的绅衿,一概请到。又叫典史王太爷坐着轿子到各辅户一家家去拜,劝他们到这天来入会。谁知到了这天,做卖买的来的仍然不多,大家不晓得大老爷安的甚幺心,所以有些人不敢来。只有一向同地方官有来往的几家绅衿,还有两个同帐房里有首尾的一家钱庄,一家南货店的老板来了,合凑起来不到两桌人。梅飏仁甚为扫兴。客人到齐,勉强入座,一席是梅飏仁自作主人,一桌是典史王太爷代作主人。

  坐定之后,大家喝了几杯酒,坐首座一位绅士是北门外头大夫第,知府衔、候选同知蒋大化,先开口道:"老公祖,你这件事办的甚好啊,你是怎幺想出来的?治弟真拜服你。"原来梅飏仁头天晚上先在老夫子跟前叨了许多教,这回听了蒋大化的话,便摇头鼓舌说道:"这件事呢,虽不是兄弟一个人主意,然而兄弟亦早存了这个心,所以发个狠,特地趁在兄弟任上,把这件事办成了。一来上头有个交代,二来兄弟以后叨教之处甚多。到了这个地主,诸位既不须拘什幺形迹,就是兄弟有什幺为难之事,也可以当面商量。否则,你们诸公请想:这们一个六合县,周围百把里路的地方,又要办这个,又要兴那个,巧媳妇做不出没米的饭,叫兄弟怎幺来得及呢。"梅飏仁这番说话总不脱他将来借此筹款的宗旨。

  此时在席第五座是改试策论新科发达的一位孝廉①公,身上也捐了个内阁中书,姓冯,号彝斋。据他自说:旧学不见得怎样,新学他却极有工夫的,所以改试策论,马上就中,只可惜会试的卷子上有"目的"两个字,在他自己以为用的是新名词,房官看了还好,却不料到了大总裁吏部尚书塔公手里,看到这里,拿起笔墨竖了一个小小杠子,另外粘了一张低条,注了十个字道:"以'的'字入卷内,未免太俗。"因此就没有中得进士。等到报罢之后,冯彝斋领出落卷来一看,见是如此,气的了不得,大骂主司一场,急急收拾回家。齐巧上头派了委员下来劝捐,他就凑了千把银子捐了个内阁中书,借此可以出入公门,干预干预地方上的公事。

  ①孝廉:汉代为选拔官吏的科目之一,时清时对举人的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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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一品开府仪同三司

发表于 2009-11-30 13:53:04 |显示全部楼层
  这日请客,有他在座。他听了梅飏仁一番说话,心上老大不以为然,便想借此吐吐自己胸中的学问,于是不等别人开口,他先抢着说道:"老公祖,此言误矣!治弟很读过几本翻译的外国书,故而略晓得些外国政治。照着今日此举,极应该仿照外国下议院的章程,无论大小事务,或是或否,总得议决于合邑商民,其权在下而不在上。如谓有了这个地方,专为老公祖聚敛张本,无论为公为私,总不脱专制政体,治弟不取也!"说着,又连连摇头不止。梅飏仁却也奈何他不得,彼此楞了一回。

  第二座一位进士底子的主事公,姓劳,名祖意的,开言说道:"治弟有外孙,新近从东洋游学回来,他的议论竟与彝斋相像。我们这一辈子的人都是老朽无能了,'英雄出少年',倒是彝翁同我们这外孙将来很可以做一番事业。"冯中书见他倚老卖老,竟把自己当作后辈看待,心上很不高兴。想了一想,说道:"到了这个时候,也没有什幺事业可以做得。除掉腹地里几省,外国人鞭长莫及,其余的虽然没有摆在面子上瓜分,暗地里都各有了主子了。否则我们江南总还有几十年的等头,如今来了这们一位制军,只怕该五十年的,不到五年就要被他双手断送!"

  劳主政道:"那亦不见得送得如此容易,就是真个送掉,无论这江南地方属那一国,那一国的人做了皇帝,他百姓总要有的。咱们只要安分守己做咱们的百姓,还怕他们不要咱们吗?你又愁他什幺呢?"梅飏仁道:"劳老先生的话实在是通论,兄弟佩服得很。莫说你们做百姓的用不着愁,就是我们做官的也无须虑得。将来外国人果然得了我们的地方,他百姓固然要,难道官就不要幺?没有官,谁帮他治百姓呢?所以兄弟也决计不愁这个。他们要瓜分就让他们瓜分,与兄弟毫不相干。劳老先生以为如何?"劳主政道:"是极,是极!"两个"是极",直把个梅飏仁赞得十分得意,冯中书却早气得把面孔都发了青。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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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1-30 13:53:37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十五回 呈履历参戎甘屈节 递衔条州判苦求情


  却说冯中书当下听了梅老公祖及劳老先生一番问答,心上想道:"这个人竟其绝无一毫国家思想,只要保住他自己的功名产业,就是江南全省地方统通送与外国人,简捷与他绝不相干!但是百姓好做顺民,你这个官将来却无用处。谁不晓得中国的天下都是被这班做官的一块一块送掉的!他如今还说出这种话来,岂不可笑!"一个人肚皮里正寻思着,忽又听得梅飏仁说道:"劳老先生,江南地方被外国人拿去,倒是一样不好。"

  劳主事忙问何事。梅飏仁道:"不是别的,只有我们这一位制宪实实在在不好伺候。他一到任,我就碰他一个钉子。这几个月,兄弟总算跟定他走的了,听说他还是不高兴我。你想,我们做下属的难不难!"劳主事尚未开口,冯中书抢着说道:"这个老公祖倒可以无须虑得的。如今他是上司,你是属员,等到地方属了外国人,外国人只讲平等,没有甚幺'大人'、'卑职',你的官就同他一般大,上头只有一个外国皇帝,你管不到他,他也管不到你,你还虑他做什幺呢?"

  梅飏仁听了,似信未信,未曾开言,又是劳主事抢说道:"我原说彝斋兄的宗旨同我们外孙一样。这平等的话,我的外孙子也是常常说的。"冯中书听了,格外生气。究竟因他上了几岁年纪,又是一乡之望,奈何他不得,只得忍气吞气,草草把酒席吃完,各自分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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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1-30 13:54:22 |显示全部楼层
  自此以后,这梅飏仁竟借此联络商人,捐了无数的款项,把地方上什幺学堂等等一切可以得维新名誉的事情却也办了几件。他又自己爱上禀帖,长篇大套的,常常写到制台那里去。等到时候久了,上头也就回心转意,说某人还能办事。

  列公有所不知:凡是做官的,能够博得上司称赞这们一句,就是升官的喜信。果然不到三个月,藩台挂牌,把他升署海州直隶州。梅飏仁得信之下,好不兴头,立刻亲自进省谢委。省里回来,那个委署六合县的也就到了。梅飏仁忙着交卸,带了家眷、幕友、家丁径到海州上任。

  海州这个地方紧靠海边,名为要缺,其实从前并没有什幺事情,直至近两年来,有些国度总想霸占我们中国的地方,不时派了兵船前来中国江海一带口岸往为巡弋。每到一处又不就走,有时候还要派人上岸,上来的人,多多少少,也不能定,不说是测量形势就说是操练兵丁。封疆大吏尚且拿他无可如何,至于地方官更不消说得了。

  闲话少叙。且说梅飏仁到任之后,刚刚才有一月光景,他所管的海面上忽然来了三只外国兵船,一排儿停住了不走。第二天大船上派了十几名外国兵,一齐坐了小划子下来,后头还跟了通事,走到岸上,向铺户买了许多的食物,什幺鸡鸭米麦之类。买好了,把帐算清,付了钱,仍旧坐了小划子回上大船,并没有丝毫骚扰。有些铺户见是外国人来买东西,故意把价钱多说些,因而倒反沾光不少,还望他第二天再来买。

  这个档口,便有人飞跑送信到州里,说是海里来了三条外国兵船,不知是做什幺来的。州官梅飏仁闻报,不觉大吃一惊,马上请了师爷来商量对付的法子,又说:"这来的兵船倘或他们要同我们开仗,我们这里毫无预备,却怎幺是好呢?"一面着急,一面又叫人去知会营里,倘或闹点事情出来,只好请他们先去抵挡抵挡。梅飏仁只顾忙乱,头上的汗珠子早已有黄豆大小滚了下来。师爷见了他这副发急样子,又好气,又好笑,连忙劝他道:"现要顶要紧的是先派个人到船问他到此是个什幺意思,倘若是路过这里,没有什幺举动,彼以礼来,我以礼往,也不必得罪他们,但是也得早早请他离开此地,以免地方上百姓见了疑惧。倘或是另有别的意思,他们船上的大炮何等利害,断非我们营里这几个老弱残兵可以抵挡得住的,必须快快打电报禀明上头制台,请示办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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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1-30 13:54:52 |显示全部楼层
  梅飏仁正在束手无策的时候,听了师爷的说话甚是中听,立刻照办。但是一时又不晓得是个怎幺办法:"谁有这个胆子敢到他们船上去呢?"师爷道:"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我们派个人去是决计不要紧的。"梅飏仁便问:"派什幺人去?"师爷想了想,说:"东家是一县之主,去了不便,而且这些船上都是外国人?本衙门里没有翻译,现在只好借重州判老爷同学堂里英文教习去走一趟,问他个来意,便好打电报到南京去。"

  梅飏仁道:"是极,是极!"马上叫人把州判老爷请了过来,把这话告诉了他,请他辛苦一趟。州判老爷生恐外国人拿他宰了,一味推三阻四,先说:"晚生不懂得外国话。"梅飏仁道:"有翻译。"州判还想说别的,齐巧请的那位英文学堂教习也来了,问知来意。幸喜他读过几年外国书,人还开通,又听得这事不会白做的,将来州官总得另外尽情,马二答应说:"应得效劳。"又帮着劝了州判老爷一番,方允一同前去。

  州判老爷跟了教习走出来上轿,一头走,一头说道:"外国人是个什幺样子,我兄弟还是小时候在洋片子瞧见过两次,到底同我们中国人一样不一样?见了他要行个什幺礼?我们一上船,该用个什幺手本?还是怎幺说?"教习道:"外国人不过长的样子是个高鼻子,抠眼睛,说的话,彼此口音不同,此外原同中国人一样的。老父台见了他只要拉拉手,也不消作揖,也不消磕头,只要拉拉手就好了。但是拉手切记用右手同他拉,千万不可拉左手,是要得罪他的。"州判老爷道:"得罪了他便怎幺样?可是他就同咱打仗?"教习道:"那亦未见得,不过像煞不敬重似的。你想,你不敬重他,他心上会愿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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