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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6年2月,上海军政部审讯庭。室外下着冷雨,室内的气氛也像雨一样冷。“你叫李香兰,在北平翊教女中念书的时候,用的是潘淑华这个名字,这难道不是你作为中国人的证据吗?”法官的声音听着比雨还冷。“不是的。”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焦急而又肯定地回答着。“你说你在北平留学的时候,作为潘毓桂将军的义女所以取名潘淑华,你怎么能证明,山口淑子、李香兰、潘淑华,这三个人是同一个人?”
女子急了,哭喊着:“我真的是日本人,真的是日本人啊!我叫山口淑子,父亲山口文雄曾是抚顺满铁的中国话教员,母亲叫石桥爱子……”
然而这一切都已被视作无谓的挣扎,在究竟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的问题上,她已经挣扎得精疲力竭。如果她可以证明自己是日本人,那么,她便可以洗脱汉奸的罪名,走出监狱;但如果她最终还是不能拿出有力的证据,等待她的只有死亡了。
1946年发生在上海的这一幕引起了国人的普遍关注,因为这个叫李香兰的女子名声太响了,人们都看过她主演的电影,听过她演唱的歌曲,尤其是那首荡人心魄的《夜来香》,更是唱醉过多少人的心,抚慰了多少人的心灵!
这个在当时红得发紫的大明星究竟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山口淑子与李香兰、潘淑华又是否同为一人?这个看着风情万种的明星女子又是如何与汉奸有了关联?
漂亮的日本女孩生在中国
1920年2月12日,在中国东北的奉天,一个眉目清秀的女婴呱呱坠地,家人为她取名山口淑子,这个名字明明白白地昭示,她是一个生于中国的日本人。
女孩的父亲叫山口文雄,1889年生于日本佐贺县一个汉学世家。祖父是士族出身,对中国的历史文化颇有研究。山口文雄自幼受到家风的熏陶,对中国的文化也有着浓厚的兴趣。
日俄战争结束后的第二年(1906年),山口文雄来到了一直向往着的中国。在北京学习了一段时间后,转到南满洲铁道株式会社(“满铁”)任职。
起初,山口文雄在奉天采煤所工作,后来调入在抚顺的采煤所。出身汉学世家的山口文雄不仅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而且对中国的风土人情也有颇多的了解。于是,公司让他一边教公司职员的汉语,介绍中国的风土人情,一边担负着抚顺县顾问之类的工作。
淑子的母亲叫石桥爱子,1894年生于日本的福冈县。本也算是富裕人家的孩子,但由于家道中落,于是举家迁往朝鲜的京城(现在的韩国首尔),再后来又辗转投靠在中国抚顺经营碾米厂的叔父。
山口淑子的童年是在抚顺度过的,那是一段愉快且又难忘的时光。山口一家住在抚顺市内的中心街。每天,淑子都会和她的好朋友柳濑俊子、小川美都里结伴,穿过市中心的街道,到位于南大街的永安小学上学。俊子和美都里是她最要好的儿时伙伴,三人形影不离,什么事情都要一块儿做。比如一块儿去西服店定做衣服,又一块儿去取;背一样的书包,穿一样的鞋子;每个月一块儿去理发,而且都剪成同样的发型,甚至连发带的颜色都一样……
与此同时,汉学继续在山口家传承着。山口文雄竭力地教淑子学习汉语,似乎是期待她将来能在某些方面上有所作为。
于是,还很年幼的淑子,白天去学校上课,晚上回来还要去听父亲担任讲师的满铁研修所的夜间汉语讲座,可谓是忙得不亦乐乎。但这样的忙碌并没有让她觉得难以消受,却相反感到充实和快乐。
“平顶山”下的血色记忆
然而,这种无忧无虑的生活随着“九一八”的炮响而骤然消失。
让山口淑子终生难忘的是1932年9月15日的夜晚,那天是中秋节,一个本应该是家人团聚其乐融融的日子。夜色映衬出的皎洁月光中,却透露着令人窒息的幽暗……
午夜,淑子睡梦正酣,突然一阵剧烈的晃动将她拖离了那个舒适且安逸的梦境。母亲在焦急地轻唤:“淑子,快醒醒,外面出事了!穿好衣服! ”睡眼惺忪的淑子掀开被子坐起,窗外骤然而来的红光让她顿时睡意全无。
淑子迫不及待地跳下床,扑到窗边。建筑物的屋脊,道路两旁的白杨树,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但这些景物的后面却是熊熊燃烧的烈火,窜动的火舌饥渴般地舐卷着高远的夜空……淑子回头看了看父母,突然发现父母神色慌张,她心里涌起一种不祥之感,这场火灾非比寻常。
当火光逐渐在拂晓的曙光中消失时,一切又重新平静了下去。空气中还飘荡着焦糊的气味,淑子趴在窗前,没有离开。过了不久,周围再一次地喧闹起来,一群日本宪兵用绳子牵着一个被蒙着眼睛、五花大绑的中国中年男子。
这个人淑子见过,他是矿区的一个劳工头。日本宪兵牵着他走向对面的广场,那个广场是淑子和朋友们经常去乘凉休息的地方。在广场周围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手持步枪的宪兵开始大声地讯问,但那个男人只是怒视着,始终一言不发。
宪兵被这个中国男人的倔强和蔑视激怒了,其中一个人抡起枪托就往中年人的头部狠狠砸去,一下、两下……男子很快成了“血人”,没多久,中年人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广场重又归于平静。
这是淑子第一次看现场杀人,也是第一次看自己的同胞杀中国人。当广场上已空无一人后,淑子迫不及待地跑出了家门,跑到那个曾载满了她和朋友们欢声笑语的广场上。
刚刚还在汩汩流动的红色液体此刻已静止不动,颜色在逐渐加深,男子刚刚倒过的地方留下了一块可能永远也抹不去的印痕。淑子呆呆地看着,心里说不清是惊恐还是愤怒。
母亲冲过来一把搂住了淑子,转过她的头,把她那冰凉的脸抵在自己的胸前。淑子再也抑制不住,把脸藏在母亲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后来淑子听说,这是一起“土匪”(日本人对抗日游击队的称呼)对抚顺煤矿的袭击事件。随后,日本人在平顶山杀了更多的人。
这个事件发生后,淑子的父亲山口文雄被宪兵队拘留审查,罪名是“通敌”。只因山口文雄会讲一口流利的汉语,在抚顺有许多朋友和熟人,宪兵队怀疑他与中国的抗日分子有勾结。
最终,虽然山口文雄的通敌嫌疑被洗清,但经此一闹,已不好再继续在抚顺待下去。于是,山口一家离开已生活了十几年的抚顺,迁往奉天,投奔山口文雄的朋友——奉天银行经理李际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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