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主: charles

合掌人生 台湾高僧星云大师人生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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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11 21:47:19 |显示全部楼层
一般人一生顶多只办一所大学,我除创办四所大学之外,还与政府合办八所社区大学,同时在全世界有数十所中华学校、佛教专科学院,以及美术馆、图书馆,另外还成立“人间卫视”、《人间福报》等。平时经常有人问我:佛光山是怎么建起来的?我都说:佛光山是“从无而有”、“从空而来”。因为我不要钱,我也没有钱,所以大家才肯帮助我,护持我建寺弘法,兴办佛教事业;如果我有钱,谁会“锦上添花”,愿意拿钱来护持一个有钱的出家人呢?
  我在“退位传法”时,负债一亿余元,交给继任者帮我偿还,这使我长久以来一直耿耿于怀,觉得对不起继任的心平和尚。我想,在我十八年的住持任内,乃至一生弘法中所经历的艰辛过程,只有佛菩萨知道,只有因果知道,再有就是自己知道了!
  当我从佛光山住持退位之后,真有“无官一身轻”的感觉。我先在北海道场住了一段时期,过了一个冬天之后,就飞往美国洛杉矶闭关。其时正值西来寺初创,在关房里,我筹思着各种因缘,想到未来可以在澳洲建“南天寺”,可以到非洲建“南华寺”,可以到马来西亚建“东禅寺”,但也没有忘记自己的故乡,只是由于政治上的台海风云,两岸僵持不下,只有等待以后的因缘了。
  不过,我继一九九一年在台湾成立“中华佛光协会”后,翌年在美国成立“国际佛光会世界总会”。我邀请时任“内政部”部长吴伯雄、日本佛教大学校长水谷幸正、香港慈善家严宽祜、澳洲企业家游象卿等人担任副会长。
  成立大会选在曾举办电影奥斯卡金像奖颁奖典礼的洛杉矶音乐厅举行,当天约有五千人与会,美国总统里根亲自电函祝贺,台湾“社工会”主任钟荣吉先生特别赴美出席大会,甚至远在加勒比海的多米尼克总统先诺勒爵士,不但亲往美国参加大会,并且担任“佛光之友会”的荣誉会长。
  之后相继多年,“国际佛光会”分别在多伦多、巴黎、伦敦、悉尼、东京等地,召开一年一度的“世界大会”,每次都有五千余人参加,这是华人在海外难得仅有的盛大集会。
  在此之前,一九八八年西来寺落成之际,不但传授“三坛大戒”,同时召开“世界佛教徒友谊会”。从此之后,我也一再应邀在美国各大学讲演佛法,包括柏克莱、耶鲁、加州、康乃尔、哈佛、夏威夷等大学。此外,加拿大、澳洲、巴西、智利和欧洲一些国家的大学,我也经常应邀前去弘法。
  在此同时,“国际佛光会”在世界各大名都也纷纷成立协会、分会,目前全世界有一百七十余个协会,数千个分会。甚至佛光山也在这些地方设立道场,总数在二百所以上。所谓“人间化”、“国际化”的佛教,此时已经蔚为风气。
  为了到世界各地成立佛光会,我到过莫斯科和圣彼得堡,也去了西班牙的巴塞罗纳,以及北欧的冰岛、挪威、瑞典,东欧的南斯拉夫、波兰等地。我立志发愿要把佛法传播到全世界,这种“国际化”佛教的推动,应该是继我推动“人间佛教”之后,又把佛教推向另一个新的里程碑,同时也应该是我人生中另一个具有重大意义的关键时刻了。所以当初我从佛光山退位后,虽然两袖清风,口袋里除了装些卫生纸,再有的就是一双芒鞋、一身袈裟,我靠着徒众为我购买飞机票,开始云游世界,到处讲经说法,开始了推动国际佛教的生涯。
  经过一段时期的发展,正当佛教走上“国际化”,真正把佛光普照到五大洲的时候,我又想到,现在世界佛教需要“本土化”,于是推动“本土化”的佛教,又成为我人生的另一个关键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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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11 21:47:34 |显示全部楼层
 我二十三岁时又聚积了一些衣物,当我决意到台湾时,也只是交代说:“所有在家人能用的被单、枕头,交给我正外出谋生的弟弟。出家人能用的衣单、物品,就交给同学智勇法师。”
  我经过了这两次“喜舍”的实践以后,自知我有“能舍”的性格。所以后来一直本着香严智闲禅师的“处处无踪迹,声色外威仪”,我自觉“能有能无”、“能多能少”、“能大能小”、“能舍能得”。人有无限的“潜能”,为什么我不能做一个无所不能的人呢?
  第二,忍辱的精神:出家学道,最待养成的,就是“忍辱”的精神。一个人忍饥忍饿、忍贫忍穷、忍苦忍难,都还容易。忍气忍辱、忍受冤枉、委屈,那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我出家之初,在丛林里参访、学习,接受一连串无情的打骂教育,我在“委屈受气”之余仍能“忍辱负重”,最主要的就是我“心无怨恨”,我自觉自己很有力量。及至出道弘法,受到同门的排挤、长老的歧视,也经历了一些让我感到很挫折的因缘,尤其是在佛教会所受到的难堪。
  记得有一次,我出席一场“密勒日巴学人会议”,会中我提出一些建议,有位长老当众要大家不可以参考我的意见。虽然他伤害我,给我难堪,但是事后我自觉“忍辱”的功夫,让自己增加了无比的力量,我肯定自我的修行,也深深佩服佛陀所说:苦行、持戒,其功德不如忍辱。
  回首自己这一生当中,虽然经常遭受别人的讥讽、毁谤、批评、打击,但是多次的忍辱,对我的修行,何止增长数十年甚至百年。
  第三,认错的勇气:我觉得世人有一种“不肯认错”的习惯,凡事总喜欢说理。例如,开会迟到,认错就好了,但他偏要说“天雨”、“塞车”等,总要用一些理由搪塞,不肯认错。讲话得罪别人,或者行事妨碍了他人,应该道歉就没事了,但他偏是不肯认错,总说“我是无心的”、“这是不得已的”,总之一句话,就是说自己没有错。
  其实,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想到过去的贤能君主“下诏罪己”,专制时代的帝王,都能有这种雅量,何况我们凡夫在世间做人,哪能处处圆满,处处被人肯定。有时候不经意对人语言上的冒犯、行为上的不够礼敬,认错道歉就能大事化小事,小事化无事。
  在佛光山,经常有徒众向我报告说:外界有人批评我们这里不对,那里不好,为此感到气愤,深不以为然。我总是及时开导他:我们有犯这些错吗?有,就不要怪人家批评我们,只要自己修正就好;如果没有,不去介意也就没事了。所谓“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我一生坚持,认错就是美德。
  第四,勤奋的习惯:我想,自己今生若真有些许小小的成就,最大的关键,应该就是我自幼便有勤奋的习惯。
  在我一生的行事当中,从来没有为自己放过假,而且例假日比平时更忙。尤其新春过年,我不是在大寮里煮饭炒面,供应信徒用餐,就是在头山门前指挥交通。
  佛光山开山期中,每天除了上课教学以外,经常混在工人当中,肩挑沙石,搬运水泥。乃至自从《人间福报》创刊起,我就每天为专栏撰写文章,不但从来没有脱过稿,也没有让徒众催过一次稿。虽然不能创金氏纪录,但是在一般的文人作家当中,十年三千六百五十个日子,能够十年如一日地写作不断,我想应该也是创下了一个纪录。
  甚至早在三十多年前,我就应邀游走在“台视”、“中视”、“华视”三家电视台。虽然每天各家只有五分钟的节目,但是累积下来,也是多少的时间、多少的岁月!
  我一生参加、主持过佛七、禅七,不下百次以上,那也是需要多少时间、多少心力的付出。所以我说“人生三百岁”,我一直努力,要让一天能当五天用,一个人能做五个人的事。假如我有六十年服务于佛教、社会,五乘六十等于三百,所以自觉“人生三百岁”,于愿足矣!
  人生,有许多关键的时刻,也有许多关键的想法;细数一生的岁月,点点滴滴,其实“一念三千”,哪一分、哪一秒,不是足以影响我们一生的“关键时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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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11 21:47:49 |显示全部楼层
在记忆的摇篮里,摇啊摇,摇回我童稚无忧的时光。外婆是我人生中第一个尊敬的人,她如同万能的天神,口袋里变化出糖果饼干;她温柔的话语,如同温暖烛光下那尊观音菩萨,抚慰我幼小的心灵,陪伴我走过兵荒马乱,亲人离散,而能使我身心安然,无有恐惧。
  我一生最怀念的是外婆。现在只要眼睛闭起来,外婆礼佛的身影,脸上慈祥的笑容,都非常清晰。太虚大师也是由他的外婆带大的,他在《五十岁生日感言》的文章中提及“我母之母德罕俦”,对外婆的感念,我颇有同感。
  人都有偶像的观念,而外婆是我一生最敬重的人,也是我的偶像。她没有读过书,甚至没有名字。她贤良、勤奋、温顺、敦厚、慈祥、助人、和蔼可亲,从不说人的闲话是非……这许多美德,影响了我的一生。外婆是集合中国女性美德的缩影,更是我记忆中最温馨的回忆,最美丽的一道彩虹,是我人生旅途上一颗最闪亮的明星。
  撰写此文时,中国、欧美等地,都传出雪患的灾情。雪,对我是不陌生的。弘扬佛法云游一甲子,世界各地的雪景,我都有幸观赏过。但生命中有一场雪景,是再美的风景都比不上的。这场绝美的雪色,发生在七十多年前的扬州,外婆还在我身边的日子。即使昔日物资如此简约,环境如此鄙陋,但外婆给予我的一切却是丰盛无比的。
  冬天雪花飘飘,外婆到菜园里锄菜。
  勤奋的外婆,天还未亮,安静地下床,怕吵醒沉睡的我。一个人到菜园采收,再挑到街市上卖。感觉光线透进窗口后,外婆笑呵呵地带回热热的烧饼油条。
  “快趁热吃!”屋外的雪花在飘,我口里的烧饼油条胜过山珍海味。坐在板凳上的小人儿,像个王子快意地享受外婆给他的疼爱。
  夜晚一灯如豆,外婆轻轻地唱经文,向她心目中崇敬的神明跪拜祈祷着。外婆吟唱经文比河流更悦耳。她虔诚的身影,散发的光彩,就像肃穆的神明,就像慈悲的观音。
  严冬酷寒,细心的外婆会用暖炉烘暖被单后,再唤我钻进去睡觉。
  数十年后,我住过五大洲舒适的旅馆,看过全世界最棒的雪景,但我多么希望再回到童年的小屋子里,那里有外婆,有屋外的雪花纷飞,屋里的外婆,用她的爱,为我挡住所有的风雪。
  记忆里听外婆说过,她姓王,嫁给外公时十八岁,以后就以“刘王氏”为名。她笃信佛教,一生茹素,直到现在,连我都搞不清楚她信的佛教是什么宗派,也不是净土,也不是禅宗,现在想起来,应该属于民间的善门社团。她也拜过师父,但师父不是出家人。
  记忆里,外婆每个月都会多次去参加各庵堂的信徒集会,叫做“上供”(注:在一个厅堂里举行,供碗堆叠起来像一座山一样的叫一供),有一堂一供、一堂三供,或是一堂五供,几堂几供,任人随喜发心。主要的斋主跪在供桌前,其他的人,就站在两边。外婆带我去参加过,念什么也记不得了,印象中的善书诗偈,念着“叫你修来你不修,变个老牛拉轭头”、“善似青松恶似花,看看眼前不如他,有朝一日遭霜打,只见青松不见花”、“前生穿你一双鞋,今生驮你十里来”等,庵堂里回荡着善诗的吟诵,像海潮似的声音,听起来很悦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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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五品朝请大夫

发表于 2011-1-11 23:52:05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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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17 22:13:09 |显示全部楼层
我最初信仰的启蒙,外婆是最重要的因缘。
  当时很少看到出家人,但是外婆很尊重出家人。她常常告诉我:“三宝最好,三宝最重要,三宝功德无边,做人要尊敬三宝。”我当时根本不懂三宝,只知有观音老母。
  外婆去参加上供,我偶尔会跟随她去参加,也因为这样,在四五岁就学会了《般若心经》,也懂得要吃素,我的性格和外婆是比较接近的。有时候,没有跟随外婆出门,她从外面回来会带一包的饼食回来,我就在门口等,所以我知道台湾话“等路”是什么意思。能够在庵堂分得到一点供果,也算是有一点地位的,就等于是现在说的“功德主”。给我的印象是,她带东西回来,没有让我感觉到她盛气凌人,她是高高在上的施主,她很伟大,而是感觉她很慈祥,很体贴安详地拿东西给我们吃。让人吃得很有尊严,很温馨,不是一种赏赐。她的劝善不是买卖性的,是没有条件的。她不会说:“你吃了要用功,吃了会开智慧,吃了会很有功德,吃了会消灾,吃了会健康……”她带回供果,很欢喜地分给我们。日后,我才稍稍懂得,外婆为我示范布施要做到“自他欢喜”的身教。
  七八岁我与外婆长住的时候,她已经五十多岁了。她二十岁时生我的母亲,我的母亲二十五岁时生我,我为什么会去跟外婆住?因为我很喜欢外婆。
  从小我学到外婆的勤奋、正派、勇敢、不计较。在家里,虽然不是排行长男,但是家里的人都顾忌我,对我的发言,我的意见,都会尊重。现在回想起来,是由于我的正派,我的懂事,我不顽皮,才让家人接受。我母亲喜欢打打小牌,赢了钱,是春风满面,输了钱就不是了。她身体不好,所以我从小就会煮饭、煮菜给家人吃,没去计较谁要去煮。对于家务,我自认我是认真用心地学习。像煮早餐,早上起来,一把米放到锅里煮,煮得快烂了,就要把一把面糊放进锅里头,也有几粒米,叫“糁儿粥”。配一点萝卜干等咸的东西,就是一顿简单的早餐了。假如“糁儿粥”馊了、坏了,我也会处理,就到田里割一些韭菜回来,洗一洗,在锅里炒一炒,混到粥里,就能把异味消除掉。
  到了中午,没的东西吃,就继续吃“糁儿粥”。如果妈妈上街,会买一些菜、饭回来。虽然我不到十岁,煮饭给家人吃是难不倒我的。这种乐意为人服务的个性,也是遗传自我外婆。不过大部分时间都是外婆买来煮给我们吃,因为,外婆疼爱我们,小孩吃饱了,外婆要离开时,我就跟着回到她的家了。
  外婆住的地方离我妈妈家很近,很早就一个人独居,但她没有独居老人的悲观落寞。每天精神奕奕,天未亮就到菜园劳动,帮街坊邻舍排忧解难,到善堂去共修……屋里屋外,始终是窗明几净。我常常感觉外婆的家,像童话故事里仙人的住处,四周飘着五色的云彩。
  一九三一年左右,我的大舅母被大水淹死了。后来大舅又讨了一个后舅母,很凶,不久就分家出去了。外婆和二舅住,二舅不常在家,他是个牛贩子,现在的话叫牛的经纪人,就是牛在买卖的时候,专门帮人家评鉴这牛值多少钱。在那个时代,牛是一家的财产。人家要买牛,就找他看一下。他为人敦厚,是一个老实人。我比较喜欢他。
  三舅活到近九十岁,实在了不起。他先是国民党,后来是和平军,再后来又在日本兵里工作,之后又在游击队,跳来跳去。我记得他最高做过“乡队长”,很神气,但我不喜欢和他亲近。
  外婆与二舅的感情好一点,二舅也比较孝顺外婆,基本上当时外婆等于没有儿女了。因为外婆这三个儿子,各自成家立业,也各有各的路要走。因此,外婆离开他们早早就独居。不过她本来就是一个独立的人。也许,由于我外公的早逝,让外婆看透人间的无常,内心坚强起来。外公是做裁缝的,在我五六岁时,外公就去世了。当时不懂,还在玩闹,不知道什么叫做死亡,只觉得他怎么老是在睡觉。记忆中,外婆面对外公的死亡,并没太激烈的惊慌,只记得她轻声地哭唱着,像幽幽的祭文:“你为什么狠心抛下我,叫我一个人怎么办?”哀而不伤,但让人感受到夫妻之间情深义重的想念。我会和外婆住,是祖孙两人习性相近,她也是得其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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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17 22:13:26 |显示全部楼层
不识字的外婆,是个有见识的人,坚持让我受教育,送我去念书。
  记得,第一天到私塾去念书,念了一个字:“人”。这个“人”字,对我一生影响很大。我把“做人”列为最重要的课题。试想,一个人行得不像个人,说的话也不像个人,再严重一点,礼义羞愧之心都没有,所谓“人面兽心”,人到了已经不像个人,那多没有价值呀!第二天,再学“手、足、刀、尺、山、水、田、狗、牛、羊……”这些念诵的单字,都是生活上具体可见的实物,先生从我们看过的东西教起,这样的教育方式很有成效。
  外婆送我去念书,一天要给四个铜板。十个铜板一角钱,也就是每天交四分钱。外婆每天给我四分钱交给老师,四分钱让我吃早餐,两分钱一个烧饼,得吃两个才能饱,天还没有亮就去念书了。
  那时候念的书是“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等,都要背诵。由于战乱,时常要更换上课的场所,老师也是有一课没一课地教。由于学习无法连贯,加上也没有大人可以帮助温习课业,课文就不容易会背,经常记不起来。记得有一次,明天要背书了,内文老师也没有教,教了也记不得,吓得晚上睡不着。我就慢慢体会睡觉前回忆所念的书,嘴不动,苦思,醒来起床之前回想一下昨天晚上所想的,就记得了,这是我发明的“睡眠记忆法”,百试不爽。
  那时候,战乱贫穷是社会的普遍写照。有钱就拿四个铜板去念书,没有钱就去不了。老师也谅解,他不会问你昨天为什么不来。他知道你家里没有钱。外婆给我几次去读书的钱,因为后来战乱、打仗、迁徙……难以有完整的学习环境。但不论迁徙到哪里,她都会想办法找到私塾供给我读书。那时候,我不大懂,有书读、没书读无所谓,因为我喜欢做家务,扫地、洗碗、抹窗子、整理厨房……
  外婆独立自主,从没在她的口里听到她怨儿女的不孝,叹时局命运的不好,不论环境人事如何的险恶艰难,外婆总是安忍如一座山,平静如一泓泉。外婆的“忍功”,潜移默化地影响了我的性格,让我在青年时期,只身渡海来台,只为一腔弘法的热血,不畏茫茫的未来,这种“忍得住”的性格,我想,是外婆影响了我。
  外婆从不疾言厉色,好像也很少睡觉。她对任何人都是轻言细语。每当夜晚我睡觉了,她还在做晚课。有时候我还没有睡着,她端坐在床上打坐运功,肚子就“哗啦哗啦”翻江倒海地响着,有时候我还会被这声音吵醒。我就问她:“外婆,您肚子的声音为什么这么响?”她说:“这是功夫啊!”
  一九四八年,我离开大陆前回到家乡去看她,问她:“外婆,功夫还在吗?”外婆说:“当然,功夫怎么能丢了?”那时候她应该已经六十几岁了。那时候,我自以为懂得一些佛法了,刚好有日本的飞机从空中飞过,我说:“外婆,飞机引擎声更响,那生死能了吗?对烦恼能解脱吗?对道德能增加吗?”外婆听完,脸色都变了。那时候的我,扬扬得意,自以为是受过新式教育的人,念佛学院,并且在外面参学,我所知道的大和尚们的肚子都不会叫,他们都是讲究要道德、要慈悲、要有智慧。
  数年后,我才惊觉,我的无知、我的残忍。外婆的功夫是她几十年的努力所成。我摧毁她心目中信仰的“成绩单”,我的得意换来她的失意,我对外婆很抱歉,我这样做是很不该的。
  信仰是超越言语的文字。老太太虔诚礼敬,坚信举头三尺有神明,有善恶报应的观念,能行善助人。我想这样的心,比一个知识分子自私自利,只想图利自己的心高尚、神圣多了。外婆到底是一个有信仰善根的人,虽然不识字,但《金刚经》《普门品》《阿弥陀经》都会背诵。很多的偈语,她也都会唱,也唱得很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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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17 22:23:41 |显示全部楼层
不知过了几天,外婆找到我们,来到水车棚。
  劫后余生的外婆,告诉我们她一路惊险的情况,她怎么逃出日本兵的枪炮刺刀。她说,日本人一到,他们就烧我们的房子,在门外围满了稻草,眼看就要把她烧死。那个日本人正要擦火柴时,刚好另一边有个日本兵大声地叫唤他,他赶紧放下火柴,跑上前去。外婆就趁这“千钧一发”之际,逃开这场火劫。
  两天后,外婆不放心家里被烧得怎么样,想回家看看。那时候我十岁,我跟外婆说,我跟她去。外婆最初不答应,但禁不起我的央求。我和外婆一起回到家。都过了大半个月后了,家里的屋子还在烧着,为什么呢?因为有黄豆、米谷在闷烧。
  后来日本人又来把外婆抓去,我在后面追赶,日本人就踢我、打我。她近六十岁的老人,日本人抓她去煮饭。我二度和外婆失散,认不得路,回不到逃难的栖身处,自此过着流浪乱走的日子。
  当年我才十岁,和外婆走散了,心里很想念外婆,但很奇怪没有害怕。因为,只要回想和外婆住在一起的清晨夜晚,外婆买回的烧饼油条,外婆在如豆的灯下,安详地诵着经文的声音,这些画面和音声具有强大的力量,让我感觉外婆还陪在我的身边。
  这一路上,我看见了很多的死人,人间无数悲惨的情况。你问我当时吃什么,我现在也不记得了。可能沿路有善心人,给我一点米粥吧。乱世的悲歌,不是现在太平岁月的我们可以想象的。那时候,我看到一条狗,在吃死人,把整个死人的内脏掏出来,啃着咬着。死人肚里的肠子都没有了,只剩下两只手、两条腿、一个头。江面上,露出一具尸体,头朝下,两只脚朝上。我心里想,怎么会这样?再看下去,看到一堆一堆的尸体,也不腐烂。因为是冬天,都冰冻了。
  过了几天,外婆找到了我。外婆说,她给日本人丢到河里去,好在外面穿着棉袄,沉不下去。流着流着,外婆抓到一条船的铁丝,就在叫三民桥的地方,看到一个帮日本人翻译华语的同乡,她急忙地向他挥手,那个人看到浮沉在大运河的外婆,赶快向日本人示意,说外婆是他认识的长辈。日本人就帮忙把我外婆拉了上来。
  抗战时期,外婆为了爱护家族,誓守家园,差点葬身火窟。外婆逃出家乡找到我们藏身的水车棚,后来,又被抛到大运河。外婆逃过“火劫水难”两大灾祸,似乎冥冥之中有神明的保佑。而我想,这是外婆平时助人为善,才可能有奇迹的发生。
  这些点点滴滴的往事,多年后,我才发觉,外婆在诉说时,平静无奇,好像在说别人家发生的故事。一个不识字的妇女,却具有无比的勇敢和智慧。为了家庭,为了亲情,走过暗暗的长路。如果不是她的信仰给她依靠,如果不是她对家庭的责任,她怎能当下决断,要疏散家族,要我们不要“同归于尽”。现在忆想起来,对外婆除了有深重的敬佩,还有一份感恩不舍的心情。
  当时,日本人在我们家乡见人就杀,后来由地方上的士绅组成的“维持会”,出来跟他们交涉、协调,要他们不要再杀人,答应供给日本人所需,这样才停止无辜的杀戮。
  战火稍微平息后,眼见住房都烧掉了。母亲卖了一块田,建了一排大约六间的草屋。家里没几个人,外婆就跟我们一起住。
  我应该是在那个时候,学会了“不怕”。不怕鬼,怕人;不怕死人,怕活人。我在死人堆里都能够跟他们睡觉。我的勇敢、沉稳,除了时代的洗礼,战争的磨炼之外,应该还要再加上外婆的“身教”。
  经历这种艰苦的生活再加上外婆的影响,让我很勤奋。最初是捡铁钉来卖,还能卖一点钱。后来就捡桃核、杏核,可以卖给药房做药。也捡洋片(香烟盒里的铁片,可以把香烟撑持住),洋片上都画了一些历史故事。现在“金玉满堂”教材卡片的构想(为弘法布教的图文教材,有十二套,一千二百张卡。有法语、古德语录、菜根谭、祈愿文等),也是有一点来自这洋片的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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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17 22:23:55 |显示全部楼层
那时候儿童的游戏,就是把桃核、杏核拿来玩,还有像丢手帕、老鹰抓小鸡,官兵抓强盗……小孩总会贪玩,有时候迟归了,心也会慌,会怕被大人责怪。外婆总是站在门口等我,昏暗的天色下,我的外婆像黑夜里的灯塔,指引着我。
  “洗手,吃饭去!”
  外婆没一句呵斥,从未有疾言厉色,只问我吃饱没有,关心我的衣服穿得够暖否。
  外婆擅长做腌酱菜,因此家里经年累月都不用去外面买菜。那时候,生活贫瘠到甚至看到油就想喝一口,现在富裕的生活,没有油水是怎样的日子,大家是想象不到的。没有油水,吃什么都会刮到胃,涩涩的不好吃。
  我早晨捡狗屎,傍晚去拾牛粪,狗屎做肥料,牛粪做燃料,卖给人家。那时候能赚钱,我心里也很高兴。赚的钱,外婆要我交给母亲,因为母亲要供应全家生活所需。我赚了钱,外婆要我给母亲,外婆教我要报答父母恩,要我懂得母亲的辛苦。
  以前我不敢将这件事告诉人,觉得拾牛粪捡狗屎,是一些卑贱的事。现在敢说了,因为,以现代人的角度来看这也是一种环保行为,更是教导小孩如何懂得“人间生活不易”,能为家庭分担负担、能自立工作,才是有尊严的人生。
  外婆为人公平公正,人家有什么事,都来请她评个理。她有这种能量,人家跟她讲什么,她讲一下,大家都能欢欢喜喜地回去。尤其令我印象深刻的是,我的大舅母很不孝顺,常常对我外婆大声说话、忤逆、无理,邻居看不下去,和她说:“你的大媳妇非常不孝哦!”外婆很温和地回答说:“不会啊!她对我很好呀,有时候我去她家里吃饭,她会请我上座,还帮我夹菜。”此时,我的大舅母正在门外,听到了外婆的话深受感动,后来脾气改了很多。因此,我在佛光山大悲殿外刻《普门品》的壁画:“或值怨贼绕,各执刀加害;念彼观音力,不能损一毛。”若人持刀枪来了,慈悲对他,刀枪就没有了,说的就是我外婆的故事。
  我的外婆是大脚,穿青布衣,一个何其平凡渺小的老太婆,她虽渺小如宇宙的微粒浮尘,但在我的心里,却有如巨星的光辉。
  外婆陪我走过战火,我们祖孙两人相依为命,四处流浪逃难。看见那些尸体,就想起一句话:“当初永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路边的死人,都被野狗吃了,很可怕。外婆怕我心灵受伤害,就告诉我“面对死亡,不要惊慌”。
  外婆的一生,她从信仰里得到安住身心,从慈悲里面找到自己存在的价值。
  外婆常常赞美我“从小一看,到老一半”,“李家的这一棵树,就看你这颗李子红了”。意思是,看一个人小的时候怎样,就知道长大以后是什么样子了,也是鼓励我要上进的意思。
  我十二岁出家后,二十二岁时曾和外婆见过一面,这之后就没有再见过外婆。一九八一年,我和弟弟国民在美国见面。他说,外婆在我离开大陆不久后就往生了。料想不到,二十二岁那年一会,竟是和外婆天人永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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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17 22:24:07 |显示全部楼层
 记得最后一次看到外婆,她坐在一棵树下,手里一面做着针线——那么年老了,还是闲不住。一面跟我讲:“我的身后事,靠你那几个舅舅是没有指望了,希望我把后事都交代给你。”我那时候年轻,不懂什么叫后事,不过心里想,外婆交代的事我一定照做。想不到,海峡两岸一相隔就是数十载,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但是,就算隔了多久的岁月,外婆安详的面目,慈悲的言行,都清楚地浮现在我的眼前。
  据大陆的家人说,外婆是在一九四九年后的三四年间往生的。
  我当时将五千美元,托国民弟返乡时为外婆建塔纪念。一九八九年回乡探亲,国民弟未遵守我的托付为外婆建塔,只盖了个纪念堂。纪念堂中间有他刚逝世的妻子秀华的遗像。我为外婆感到委屈,外婆疼爱我们的情义,帮助多病的妈妈照顾我们的三餐,难道这个恩惠,我们可以不回报吗?记得有首诗写着:“记得当初我养儿,我儿今又养孙儿,我儿饿我由他饿,莫教孙儿饿我儿。”这是天下父母心,难道后代儿孙,连起码反哺亲恩的心都没有了吗?
  因为想念至极,有次做梦终于梦到了她老人家。
  我对着来来往往的路人,焦急地询问:“有看到我的外婆吗?”我到了一间宽大而破旧的屋中,在一个壁橱里见到了外婆。她面黄肌瘦,好像不愿再看这世事沧桑,双目紧闭,面无表情。我向前握住外婆的手,外婆微微地张开眼,像是很意外的样子,她从橱柜里一步一步走出来,沉默地对着我,只是摇头叹息。我想,外婆心中一定有很多话要说,只是旁边站了人。那是慧龙、道悟、杨慈满等,我支开他们。外婆说:“人间有不同的人,树上结不同的果子……”再没说什么,就快步在云雾里飘散了。我立即大叫:“外婆!外婆!”
  醒来,我才知是一场梦,这也是外婆唯一一次入梦来。
  二〇〇七年,寒山寺赠送“和平钟”时,我写了一首诗:“两岸尘缘如梦幻,骨肉至亲不往还;苏州古刹寒山寺,和平钟声到台湾。”
  写这一段,不禁想到与外婆杨柳树下一别竟成永诀,不禁泪眼潸潸。
  至于外婆葬在哪里,只有以一句“踏破茫海无觅处,不知何处葬外婆”来形容了。
  现在回想起来,如果我们没有外婆,我们都要饿死的。
  我的父亲应该是在我十岁时外出经商,七七卢沟桥事变后,在南京大屠杀中殉难。那时候,如果没有外婆的扶助,多病的母亲是养不活我们的。
  我外婆有一弟二妹,有一位也是出家的比丘尼,我们叫她“师公”,我也曾在她的庵堂住过一个月。还有我出生不久后,拜一个庵堂的比丘尼做师父,因为按照家乡习俗,小婴儿拜个“师父”比较容易平安长大。
  十八岁那年,我这位婴儿期的比丘尼师父,请托外婆,一定要和我见一面。我不肯,和外婆说:“我是比丘,不能认比丘尼做师父。”外婆似乎听不懂我的说明,还是再三地要我和这位比丘尼师父见一面。我无法推辞掉外婆的好意,只好退让一步。我告诉外婆说:“我可以和她见面,但不要和她说话。”这段和我婴儿期的比丘尼师父十八年后再见的情景,已渺渺不复记忆了。因为我的心中装满了外婆温厚的话语,还有她信守对人承诺的诸多忍耐,当然是装不下其他人事的印象了。
  我出生后“拜师”,应该也是我外婆的意思吧!外婆有所用意地为我“穿针引线”。我想,这是外婆希望把我接引到三宝门中,可免受战争无情的苦难,远离人间无常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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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17 22:24:18 |显示全部楼层
外婆是万能的,让我在童年的夜晚,不惧怕鬼怪野兽,有了外婆,我什么都不怕。
  初出家那几年,佛堂供奉的观音菩萨常常变换成外婆的面貌,外婆安详温暖的声音,常常让我想念,使我在午夜梦回时,泪湿枕巾,不知何年何月能与外婆重逢?
  现在我八十多岁了,外婆去世已经近一甲子,外婆笑容可掬的神态,至今还刻在我的心版上。外婆并没有离我而去,她温顺、谦恭、柔和、勇敢、承担,她的与人为善,她的给人欢喜……这些精神思想,都流入我身心的血液了。
  我想起外婆腌渍酱菜的坛口封着紧密的渍物,经过时间的酝酿,入口最为香脆,人又何尝不是如此?沉得住、耐得住,才会有所成。外婆从善堂带回的果品,让我在稚嫩的心灵种下佛缘。因此,我鼓励佛光山派下的别、分院道场,在法会或活动时,要备办结缘品分给大家带回去。因为,带回的不是糖果、饼干,而是有礼佛敬佛心意的芳香。这若干的果品,散到哪里,都会为众生种下妙因善缘。
  我想念外婆肚子“咕噜噜”的声响。她引以为傲的信仰成就的神功。当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深深生起对外婆忏悔的心情。当年我自以为了不起、有学问,无的放矢的轻率言语,伤害了外婆的信心,也让温柔敦厚的外婆黯然神伤。
  我感谢我的外婆,感谢她抚养教养我的恩德。最要紧的是,她的慈善言行,她的正义勇敢,她的不和人计较的宽大心量,让我看到传统妇女的勤练忍耐里洋溢着大智慧;在为亲人家族的付出中,她们所持守的是无有怨悔,不求回报的菩萨心肠。
  “偶像”是内心崇拜的圣贤。外婆的慈悲,从不疾言厉色的温柔,她的贤惠勤劳,使她成为我幼年时的偶像;她的仗义执言,常为左邻右舍排难解纷,更使她成为我童年时的英雄。
  童年扬州的雪景不复再现,我与外婆共住的小屋已人事全非。外婆当年跌落的河流今犹在,立在桥边的我,望着流不断的水流,遥想那时候外婆豪迈的言语,述说她逃过日本兵的英勇经过。今日忆及,除了缅怀感念,还有一份对外婆的疼惜与不舍。
  六十年悠悠过去了,外婆的形体虽遍寻无踪,但我视每位长辈为我的外婆,让外婆活在我的心里,长长久久。虽然我与外婆已生死隔绝,长大成年后,我不断有新的偶像群,但外婆永远是我生命的第一个偶像。一片森林,如果没有最初小小根芽支撑着,呵护着,提供它们所需的养分,怎能有希望长成枝叶繁盛,绿意洒遍的丛林呢?
  外婆的音容、形象、精神已深植在我的心田。感谢外婆,让我结下深厚的佛缘;感谢外婆,让我在童年时学习到应该爱护生命,懂得勤奋精进,无私地奉献自己的热心热情,六十年来,无怨无悔地弘法利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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