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海三泉家

懒禅

文/盛观熙

定海，历史悠久，自古以来就是群贤毕至、人才辈出之地；在海内外享有声誉的宁波商帮中，几乎有三分之一是定海人，诸如上海工商业巨头----朱葆三，中国煤炭、火柴大王----刘鸿生，中国机器印染的首创者----王启宇，上海出租车业先驱者----周祥生，上海造纸业巨子----韩之鹏，浦东电气公司----厉树雄，轮船招商总局----戴承志等等，他们艰苦奋斗、努力拼搏，所创造的实业事迹至今仍然脍炙人口。
在众多的定海实业家中，有三位钱币收藏大家，他们在钱币界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就是民国时期的方若、周谱生和许廷宪。
    一、方  若
方若，字药雨，号劬园，别号古货富翁，定海城关镇人，清同治己巳年（1869年）出生。方若本名城，字楚卿，其祖世代务农，后稍有土地，至其父辈，家道中落，遂改行以医为业。方若排行老大，下有两弟四妹，因家庭人口众多，生活贫困，家中把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幼时便进入私塾读书，由于勤奋好学、加之天生聪慧，古文诗词、书法绘画、八股文章无所不精。九岁县试考中秀才，二十岁与同乡沈氏结婚，不久妻病故，后续娶日籍华人沈某之女汤氏为妻。日本投降前夕，汤氏病逝，另娶张氏女为第三妻。
方若有一子名方式，字宜长，娶张弧（曾任北洋政府财政总长）第三女为妻。方若另有一养女，年长嫁与丁源（曾任北洋政府工商部长及伪满洲国驻日大使、伪满洲国中央银行总裁等职）之子为妻。
光绪十八年（1893年），方若25岁，在亲友的资助下，他怀揣25元银洋，手持一把黄布雨伞，肩背包袱一个，脚穿钉鞋一双，由定海经上海至天津谋生。到达天津以后，在舟山同乡会的介绍下，方若在北洋学堂充当文案工作，从此与天津结下了不解之缘。
方若为人敢言且有胆识，常在当地报刊批评政局时弊。戊戍政变与康有为、梁启超等人同时被清廷通缉，避难于日本领事馆内，幸赖朝廷重臣左右活动而免难。后创《日日新闻》于天津，长期从事新闻工作，侨寓津门六十余年。民国十二年（1923年）所修《定海县志》有其事迹记载。
清代乾隆、嘉庆时期，正是金石考据之学兴起之时，其时泉家辈出，著述如林，古钱学研究盛极一时。著名学者如初尚龄、戴熙、李佐贤、刘喜海、鲍康等辈，对后代的学术影响非常深刻。
方若收藏钱币的初期，大约在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那时候，正值不少前辈和名家所收藏的钱币大量散出，而乏人问津的时候，正是收藏钱币的大好机会，他遂凭借财力雄厚、关系畅通的优势大肆搜罗，一些传世名品、珍罕钱币，都进入了他的箧中。如当时新出土的北魏“天兴金钱”、北宋“大礼银”（银铤）等均被他所获，逐渐成为一代大家。当时钱币界有一句俗谚曰：“北方、南张、西蜀罗。”说的是中国钱币收藏的领军人物有三位：北方----即天津的钱币大收藏家方若先生，南张----即指杭州的钱币大收藏家张叔训先生，西蜀罗----即是重庆的钱币大收藏家罗伯昭先生。这三位钱币界的代表人物鼎足华夏，名噪泉坛，蜚声海内外。
方若平生爱好金石书画，尤其喜爱收藏古钱，他认为古钱与普通的文物不同，除了断代以外，在考证历史、经济、书法书体、民俗宗教、金属材料、冶炼铸造等方面具有更加重要的作用。方若爱好历代钱币甚至达到“嗜钱成癖”的地步，他自诩不贫于古，晚年时候又号古货富翁。每有公余闲暇之时，考证历代铸钱之源、百家圜化之说，对古钱的大小、质地、轻重、色泽、版别、纹饰、文字、伪劣等无不仔细研究，其所收藏的刀、布、圜、贝等历代货币，自三代（夏、商、周）迄清无所不备。
旧时代的金石学家和钱币学家都有一种秘不示人的陋习，凡是收集到一枚出谱的（史料上没有记载的）钱币后，即珍藏密室，生怕他人知道。这种坏习惯致使钱币资料和实物虽有若无，成为学术研究中的一大弊障。方若不为这种时习所左右，他既无门户之见，又不垄断资料，每有得到一枚出谱钱币，即传唤同好来他家中共同鉴赏；对于有的钱币，如果同好有研究需要，他必定割爱转让。他的这种以传古为乐，喜成人之美的高尚品德和学风，博得广大同好的尊敬。
方若一生不但收藏丰富，在学术上也非常有成就。其所著述成书者累积盈柜。如《古货菁华》、《旧雨楼古货全稿》、《古货今说》、《古金银谱》等书皆足补前人钱谱之缺。民国十七年（1928年），所著《言钱别录》、《言钱补录》两书相继刊行问世，其书风格一扫前谱凌乱芜杂之弊，凡所列论说，很多都是前人没有发现的，其中尤以考定“永安一百”、“永安一千”等钱为五代的观点，博得海内外钱币学界之赞同。
方若的著作中有二册书值得提一下，一是《方家长物》，该书以方若收藏的原钱墨拓编之，内收王莽“六泉十布”、“契刀”、“金错刀”等三十六品，据说当时仅仅印刷二十册。由于成书比较早，且历经沧桑，很难再见到原本。二是《药雨古化杂咏》，该书被钱币界推崇备至。此书系经当时的著名拓工谭某手拓，从收藏的近万枚古钱中汇集精稀珍罕之品101枚入书，其上始东周，历经秦汉、三国、两晋、南北朝、隋唐、五代、两宋、元明清诸代，跨时上下三千年。书中所选择的古钱都是精绝之品，且原拓墨色匀称、纤细毕现，成书除四十册分赠同好外，余书海王村贾人争购，一日而尽，辗转增值，册至百金。《药雨古化杂咏》一书每钱一图，每图配七言诗一首，图文并茂。所咏论说在钱币研究上有独到的见解，所撰绝句不但内容丰富，体例严谨，在文学上又有很高的价值，堪称古钱学中佳作。
方若在书画方面也有很高的造诣，字和画均极精。早年，其书法取张僧繇，画风摹范华原，嗣得“北苑观瀑图”及敦煌所出之唐画后，画风益与时趋相远，成为别具一格者。方若字画的笔润甚高，普通人购买不起，但是，津门的上层社会之流，往往以拥有一幅为荣；许多日本军政要员回国，必欲购得其字画为幸，因此，流落在日本的不少。近年，方氏在海外的遗作拍卖价格高昂，尤其在日本更受人青睐。
方若在书画方面曾经著有《校碑随笔》、《谈画录》、《访印随笔》、《墓志类聚》、《印萃》、《陶文》、《续古玉汇考》、《药雨丛刻》等书，其中尤以《校碑随笔》一书，海内外鉴赏家推崇为空前绝后之作。
1934年春，受人怂恿之下，方若将所有收藏的古钱全部转让给富商陈仁涛，售得10万余元，人颇非议，旋即悔之，无何，再重新开始搜集。没有几年的功夫，收藏到的古钱又恢复到原来的水平，甚至有更多的奇异之品。陈仁涛解放前移住香港，50年代陈逝世后，由周恩来总理亲自过问，指示时任国家文物局局长郑振铎，由国家出重金购回，交中国历史博物馆收藏，这批国宝才幸免流散海外。
1936年，由无锡丁福保先生发起在上海成立“中国古泉学会”，聘任方若为评议员。1942年，再度在上海组织“中国泉币学社”，方若为名誉社员，并先后在会刊《泉币》杂志第16期发表“贞观重宝”，第21期发表“说永昌福宝银钱”，第23期至25期发表“历代帝皇系统歌”等有关钱币文稿，均对钱币研究有较大的影响。
抗日战争胜利，曾经身入囹圄，建国以后获释，时年已八旬，再恢复集钱，继续有新的收获，且有新著《钱文集备零编》、《囊中集》等10余种。1954年，方若在天津逝世，享年86岁。
二、周谱生
周谱生，定海城关镇人，早年曾经客居天津。与普通的收藏家不同的是，他不喜爱历代古钱，而喜欢收集近代金银币。他所收集的藏品，可以称得上是洋洋大观，在钱币界里的名气不小。
民国九年（1920年），著名的钱币学郑家相在天津工作期间，郑、周二人常和方若、王禹襄等人，在同文俱乐部相聚。同文俱乐部是个白领聚会的高级娱乐场所，每当他们在那里见面后，就会在一起边喝咖啡、边聊天，同时相互观赏钱币。有一天，周谱生听说方若从“恒利”金店买到几枚金币以后，他也赶到那里，在选购了一些普通金银币后，无意中见到了2枚“大清金币”,遂以重金购下。过了几天，他们在一起聚会时，方展示了1枚新疆喀什造“大清壹两银币”，周拿出上次在“恒利”买到的“大清金币”让大家品评、观赏，席间的在座者赞美之声不绝有耳。郑家相原本不收集金币，可是自从看了方、周二人的金银币以后，竟然也为之心动。于是，也跑到“恒利”金店，但是他却大失所望，空手而归。他听店里的伙计讲：“您早来几天就可以买到好东西了，有一批金币，是不久前从北京买进的。前天，掌柜已经将这批大约40余枚的金币，熔化作金条了，您今天来已经晚了。”郑刚刚开始收集金币，第一次就遭到这个打击，从此发誓，不再收藏金银币了。
把金币化作金条，大概是因为不懂得金币是文物，文物是可以增值的，只是纯粹当作黄金，才化作金条罢了。这事情虽然说来可惜，也怪收藏无缘。
周谱生生前收藏的金银币后来不知道去向，有知情人称，近年由于其后代家道中落，不得不依靠变卖遗藏维持生活。前人云：“收藏无三代！”此言甚是也。
三、许廷宪
许廷宪，定海城关镇周家堂人。一般人对他可能不太了解。但是，他的同胞兄弟许廷佐先生，我们舟山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许廷佐兄弟6岁丧父，依靠母亲洗衣服为生。稍长就由外国传教士介绍，飘洋过海到上海工作。其兄在一家外国人开的饭店学徒，由于其勤敏好学，服务周全，甚受老板及顾客们的称赞，也常常得到顾客的小费赏赐。不到10年的时间，他将所有积蓄的小费，在百老汇路（今大名路）独资开设一家名叫“益利”的饭店，并且专门代销进口名酒、汽水、饼干、罐头等洋货，由于经营有方，生意十分兴隆。
不久，许氏又创办“益利”汽水厂、“益利”五金店、“益利”拆船打捞公司等以“益利”名命的工商企业。1922年，与朱葆三在沪上合资购置“舟山轮”，开辟上海-定海-穿山-海门之间的海上航线。1926年，又创办“力利”轮船公司，自己购买轮船2艘，航行于上海-定海-温州之间的航线。1929年，又开辟上海-定海-三门湾航线，扩大在沪、浙一带海上航线的经营。
许廷佐自幼失学，深感没有文化之痛苦。1924年，在定海三忠祠原址建造“廷佐义务小学”（原城关二小后改名廷佐小学），免费接纳普通平民百姓的子女入学，其惠泽故乡的情谊，为舟山人民所崇敬。
廷佐先生的同胞兄弟许廷宪，也是一位有名望的企业家。早年在上海经营化学工业，以后移民至美国，在旧金山从事工商业。鲜为人知的是许廷宪先生还是一位钱币收藏大家。之所以称他为大家，主要是他所收藏的中国古钱，不但品种丰富，版式齐全，而且多珍贵奇异之品。他认为中国人要热爱祖国，不要忘记自己的老祖宗。因此，在海外他对中国古钱情有独钟，几十年来耗费了毕生的精力，收集刀、布、圜、贝达万余枚。
内中如唐代“开元通宝”金钱、北宋“绍圣元宝”隶书样钱、“元符通宝”白铜铁母钱、南宋“临安府行用准伍伯文省”钱牌等均为享誉海内外之名品。
90年代初，许廷宪先生曾经来舟山省亲，笔者有机会与之晤面。可惜在他逝世以后，他的所有收藏品于2004年委托中国嘉德国际拍卖有限公司拍卖，毕生的心血没有流传下来，这实在是一件非常遗憾的事情。
*《周礼》：“其藏曰泉，其行曰布。取名水泉，其流行无不偏也。”此乃泉之本意，故“泉”同“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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