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獾

charles

就象采集是女人最古老的工作一样，打猎，可能是男人最古老的工作了（当然古龙先生不这么认为，他说妓女是女人最古老的职业，而男人最古老的职业是杀手）。
在我的老家，依方式不同，对打猎的称呼也不同，比如用枪叫“耍鸟枪”，飞鹰走狗的叫“撵兔”，设套、设夹子、设陷阱叫“下拍子”，用地弩、地枪、炸弹的最是人神共愤，叫“八虎蛋”（“八虎”是本地对狐狸的俗称）。其中对猎獾特别优待，无论用什么方法，一律叫“哨獾”。
獾，鼬科哺乳类之獾属(Meles)动物的泛称。体型粗壮,善掘土,广泛分布于北半球。老家常见的獾有三种，小的叫兔獾，大而胖的叫猪獾，大而瘦，嘴长而凶猛的叫狗獾。
在我的感觉上，獾肉并不好吃，獾皮过于僵硬，獾对农作物的损害也不是很大。獾之所以成为受宠的猎物，主要是因为獾油，那是治疗烧烫伤的圣药，对二度以下的烧烫伤可以保证无痛苦、不感染、不留疤痕。
獾是很结实的，如果你用棍子打，除非正好打在它的鼻梁中心，是打不死它的。秋后的獾被红薯玉米养得非常肥壮，“八斤獾肉七斤油”，这时它就常捂着鼻子从高坎上往下摔，据说是为了使自己的肌肉更结实，叫作“摔膘”。被追得走投无路时，它也会使出这一招，不管是悬崖还是峭壁，捂住鼻子一滚而下，令最优秀的猎犬也只能止步。
除了鹰和炸弹对獾没有作用之外，用其它方法都能哨獾。当然专门捉兔子的猎狗对獾也是无效的，这种狗本地叫“细狗”，腰细腿长善于奔跑，但不会看家，不分辨主人，唯一的用处就是“撵兔”。
用枪哨獾以霰弹枪为好，小口径就有点奢侈了，而且对枪法的要求也高。12#、16#、ＤＩＹ火枪都行，如果用铁砂的话，以粒径5毫米以上的豆砂为好。我们这里流行一种混装方法，一颗8至10毫米的钢珠加绿豆砂（粒径3毫米多），对付山鸡、野兔、獾、狐均可，缺点是散布偏大，而且钢珠能飞到1公里外，危险性大了点。我用这种混装法在近40米距离上打倒过一只兔獾，钢珠贯肩，还打中了10来颗小砂，但小砂只是略伤其皮肉。我数着步子走过去它还在挣扎，并在我为这一枪的准确和密集度吃惊时咬住了我的枪管，于是我扣动扳机爆了它的头，然后被堂哥骂了一顿，因为这样卖不出价钱。
用枪哨獾是打野兔山鸡的副产品，因为用的霰弹不同，所以成功率并不高，除非是秋后用专用的枪弹专门哨獾，一般是用长筒前装火铳。我们村的一位半职业猎手张喜贵，曾经用一枝火铳一枪打死两只獾，但当天晚上，他被獾打死了，这就是“喜贵事件”。
下套一般是选择洞口或它的必经之路，比如山沟底部的几块大石中间，要用2毫米的铁丝，一头绑在大树或大石头上，因为它的力气很大。
在保定北部山区，山上的土层很薄，獾一般住在天然的石洞里，有的石洞比较宽大，人都能钻进去，所以当地有一种特殊的哨獾方法----用破鞋。
用一只手工纳制的千层底破鞋（据说必须是人穿破的，有点臭味才好，否则獾不咬），后面用铁丝穿过鞋底做一个把手，人爬进洞，把鞋伸过去，獾就死死咬住不放，然后人向后退，一点点把它拖出洞来，獾头刚出洞口，守在洞外的伙伴就挥起铁棍，一棍打碎它的鼻梁骨。在洞内千万不能攻击獾，否则你就惨了。
一个最通用的哨獾方法是用狗配合，说到这个又得说一下我们当地的狗。
细狗是狗中的贵族，只用于平原猎兔。其中以全身纯黑的为皇族，以黑色为主，腹部和爪部白色也算皇亲。其次是以棕黄或棕灰为主色，最差的是以草黄或灰白为主色。好的细狗要肩宽腰细腿长（拉丁MM？），方吻大耳（福相），耳朵半垂半立（六点半？），爪趾要分瓣但不能分得太开，还要有一身光亮的短毛，好狗的奔跑时速达60公里。细狗生命力弱，很容易生病，从三四个月开始训练，每天慢跑几公里，到八个月骨架初成，训练就可以停止了（这时训狗的人自己也能追上兔子了）。细狗胆小温和，不咬任何人，唯独对野兔有着疯狂的执着，一旦发现就狂追不舍，直到咬死叨回主人面前，再分得一点内脏作为奖赏。细狗对獾一点用也没有，首先它不会主动去追，就算追上了也会在獾的第一下反击后逃之夭夭。训好的成狗以前值500至800RMB，禁枪后飚升至1000到1500RMB，一对纯黑的好种狗贵达5000到6000RMB，据说还有人用焗油膏把杂色狗染成纯黑，也卖得了好价钱，更有把小哈巴狗剃了毛染上斑点当大麦町幼狗卖的，唉，都是禁枪惹的祸。
其次是狼青及其杂种，毛色以青灰为主，粗壮凶猛，个别时会伤人甚至咬伤主人。
还有黑背及其杂种，背黑腹黄，粗壮和凶猛程度略差于狼青，但比狼青聪明忠诚。
还有苏联红、东北红及其杂种，背黑腹紫红，苏联红瘦，东北红粗壮，是很好的看家狗，声势汹汹但很少下嘴。
其它还有黑熊、墨玉、塔狗等品种，但都不多，至于藏獒，一般认为不是猎狗。
最常见的当然是土狗，体形、毛色、性格千差万别，大多忠诚、耐劳、生命力强且容易训练，以中型偏大一点的公狗为好，稍加训练就是一条多用狗，跑得不如细狗快但也能追上兔子，不如狼狗凶猛但在主人的鼓励下会力战不屈，尤其是极通人性而且非常忠诚。
哨獾的标准装备是一条狗、一柄叉和手电、袋子等其它备品。
狗以狼青和粗壮的土狗为好，如果是黑背要选长毛短腿的，长腿的不够坚忍。我们用的是我堂姐夫的牧羊犬，一条灰色的土狗，肩高60厘米多，比较粗壮，很聪明，懂得追回离群的羊，懂得抄到高处向下追兔子，甚至懂得简单的话，就是名字差了点，叫“豆渣”，在我们这里就是草包的意思，因为它小时候总打不过它的兄弟姐妹。
叉要锋利轻快，长度齐眉或略短，以双股为好，三股也行，甚至有人把粪叉磨尖了用，就是太笨重了。堂兄自幼习武，又是半个铁匠，所以全村以我们用的双股叉为最好，螺纹钢打造，白蜡杆为柄，长五尺，堂兄不喜欢刀剑，只在拳脚枪棒上下过点工夫，尤其喜欢叉。
我们哨獾一般是在夏秋季晚上11点以后，扛着叉带着狗慢慢沿着山梁走，豆渣不用牵，忽前忽后安静地随着我们走，间或撒点尿，一听到动静就突然停住，转动耳朵和头细听，如果不是太远，这时人也能听到并判断大致的距离和方位。獾一般沿沟底行走，发出的响声较大而且连续，兔子一般在山边平地或者山腰活动，发出的声音小而间断，不用枪在晚上追猎兔子是没有意义的。确认目标是獾而且距离不是太远，就可以放狗追了。如果是兔獾的话，狗能直接把它咬死，如果是狗獾或猪獾，猎叉就有用了。
比较经典的一次是92年暑假，“喜贵事件”的第三年，迷信的人对枪还心存戒惧。当时是8月底吧，月亮不是太好，确定了目标后我在豆渣的屁股上一拍，叱道：“嗾！”豆渣身子一纵，沿着山坡疾冲而下，同时堂兄也提叉冲下，我一手开亮手电为我们照路，一手提着叉紧随其后。
在朦胧的月色下狂奔，手电的作用不大，还要防止它影响狗的视线。我们追到一半时，豆渣已经追上了獾，从第一下扑咬，我就本能地知道这是一只二十多斤重的凶猛的狗獾。两下扑腾，豆渣就把獾扑倒，咬住了它的脖子，但在獾的强力挣扎和利爪反击下，豆渣无法倒口，被它挣脱了。
豆渣明显吃了亏，犹豫了一下，似乎是在我们狂奔而来的脚步声的激励下才又追了上去，再次咬住了獾，但在我们还差十来米就追上时，獾又挣脱了。
堂兄突然侧身，把叉掷了出去，同时我也横移一步，绕过他继续追赶。堂兄在打麦场上百发百中的飞叉绝技失手，不中，中石，事后发现还崩毁了一侧叉尖。
这时豆渣已经第三次扑倒了獾，我扔下手电，双手端叉一个突刺，从獾侧肋胸腹间刺入，把它钉在了地上。
垂死的狗獾一声不吭，回头咬住了我的叉柄，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吓得豆渣倒退了两步，我也毛骨悚然地想起了“喜贵事件”，也是这样的月夜，也是垂死的獾，也是这样令人牙酸的“咯咯”声......
这时我身后那位大失颜面的业余猎手过来了，近乎疯狂地在獾脖子上补了一叉，彻底结果了獾的小命，也中断了我的联想。
喘着粗气检查豆渣，它的脸、头、胸、前膀多处受伤，鲜血淋漓，我们只好打道回府了。
补记1、“喜贵事件”
张喜贵是我们村的前民兵连长、治保主任，身高体壮，好酒、好武尤其好打猎。89年秋他四十来岁，创记录地一下午独自打到四只獾和十多只兔子山鸡，其中包括一枪打死一对正在交配的肥大猪獾。
据说他晚上墩了鸡兔还喝了点酒，正在和老婆嬉闹时一个在矿区工作的亲戚来约他打猎，并送给他一套他梦寐以求的矿用头灯。两人又对饮了几杯就出发了，刚出村不久就发现一只獾，他的亲戚抢先开了一枪，獾应声倒地，但没死。因为前装枪装药麻烦，他没补枪，却犯了个极其低级的错误----用枪托压住獾的脖子，想把它扼死，垂死的獾咬住了它唯一能咬到的地方，把枪托底板的铁皮咬得“咯咯”作响，同时四腿乱蹬，就在这时，可能是獾蹬到了枪机，枪响了，他的头盖骨被掀起。
他的亲戚无法背起近200斤重的他，只好回村求救，他被抬到乡卫生院，凌晨3点咽了气。
事后关于XX精、XX怪、XX大仙修炼成功出山报复猎人的传闻甚嚣尘上，在老人们的怒骂声中，所有以Huo药为动力的武器都收了起来，但山上的小动物反而少了，却多了一对狼，每晚隔着山沟和村里的狗对唱山歌，还叨去了几只羊羔。胆大的年轻人又把猎枪拿了出来，但还没等他们把枪上的尘土擦净，禁枪令下，这下连以压缩气体为动力的武器都没了。
补记2、狗的“倒口”
猫科动物的吻短，容易用力，又有利爪，所以在捕猎时一般先用爪子控制猎物的动作，瞅准机会咬要害。咬住小点的动物时，一口就能把猎物的喉咙咬断，再用力一甩头，连颈椎都折断了。
犬科动物吻长，不好用力，又没有利爪，一般是扑到猎物身上，用前面的犬齿咬住任何能咬的部位，用力撕扯，以控制猎物的动作并消耗其体力，在同伴帮助下或者猎物体力耗尽被控制住以后，就要松开嘴“倒一下口”，用里面的切牙做致命一击。一只孤狼攻击一只体形和它相近的野羊时，往往要追踪几十里，沿途多次攻击，待羊的体力消耗很大后才正式发起总攻，经常是把羊的四条腿先咬断，再咬喉咙，最后开膛破腹，放怀大嚼。
补记3、獾的生命力
獾的生命力有多强？我们这有一出真实的闹剧。
我们邻村一个农民，起大早推着小车去收玉米，见到一只被套住的獾。一看四下无人，他就挥起锄头把獾打死，装进袋子弄回了家，准备和老婆大快朵颐。
据说他打了那畜牲三四十下，打得自己手都软了，但到家后从袋子里倒出来的却是一只生猛活獾，先咬伤了他的脚，后咬伤了他的狗，还差点夺门而逃，弄得他家鸡飞狗跳。最后他们夫妻俩和前来助战的邻居锹镐粪叉齐施，把那可怜的畜牲打得稀烂才算放心。

浮云过眼

王世襄《锦灰堆》有一篇写獾狗的文章，值得一看